《女人世界》，生命如歌，縱情舞。

這部紀錄片很可愛，我同場的觀眾里有很多中老年的阿姨們，看來電影最內核的主旨已經順利輻射到了它最想擁抱的受眾。這一切真好。

其實電影觸及的議題還挺豐富的，我看完的當下甚至覺得不滿足，因為它對素材的使用似乎過于直白和簡單了，我在想是不是提煉一下、升華一下，可以更好？

漸漸地我意識到也不用，我們不該站在今天的語境去解讀過去的歷史，讓后來的理論和框架定義阿姨們、尤其柯比精彩的人生。

不議題先行，不強調價值，就如實地呈現她們的快樂、幽默、積極和瀟灑，那是最動人、最珍貴的部分。

導演也很可愛，觀影的過程里，有些瞬間讓我想起《金的音像店》，那種對想做的事有飽滿的熱情、昂揚的行動力和不怕麻煩的精氣神的年輕創作者。

從導演干成導游，在舞團身兼數職，和阿姨們從陌生的采訪相處成親人一般的感情，大家在漫長的6年里都交付了真心，讓各自的人生和電影的完成緊密地勾連在一起。

傳奇的柯比

非常喜歡電影的大女主柯比，從平遙開始，每次刷到跟柯比相關的物料，我都會停留。她太震撼人心了，92歲高齡，肉眼看小小的，瘦瘦的，卻總是很酷，很“姐”，很愜意，腳踩高跟鞋，手涂指甲油，扇扇子時姿態很漂亮，她真正做到了隨心地優雅老去。

電影里的她看著更有態度，70多歲喪偶，在舞池遇到50多歲離異的史蒂芬，兩個人墜入愛河，開始姐弟戀。史蒂芬像柯比的迷弟，他喜歡登山，柯比不可能伴他同行，于是他把自己和柯比穿著華麗演出服的合照人像剪下來，粘在風景畫的山頂，視為自己的藝術作品。

他有滿滿登登一小盒這樣的柯比人像，還會整理柯比年輕時的簡報資訊。日?；永?，史蒂芬也是更感性的那個，電影里一處經典畫面是柯比在電腦前玩游戲，史蒂芬在她身后感慨人生，熱淚盈眶，柯比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帥氣玩牌，時不時回頭瞟一眼史蒂芬，她也有所觸動，但她明顯更樂于活在當下，果不其然她又贏了那局牌，燦爛地笑了。

電影里還有柯比吃泡面的畫面，看樣子做飯她也是不擅長的。他們的家里塞得很滿，目之所及都是柯比服裝事業的痕跡。他們始終以情侶裝示人，柯比用印度沙麗制作兩人的衣服，因為用料足夠，除了基礎服裝，還配套手袋和帽子。

柯比真正活出了不設限的人生，90多歲，跳舞、旅游、談年下戀愛。她從唐人街的“紫禁城”跳到了真正的紫禁城，那一幕特別奇妙，一些東西超越了時空。

被忽略的歷史

感覺柯比的人生一直都領先于理論和觀念，不論從前還是現在。電影里有不少年輕時的柯比跳舞的資料，那些畫面算是一種奇觀， 在我們不知道的歷史縫隙里，在我們習慣用政治話語簡要概括的時代背景中，柯比用自己的方式應對了各種限制和凝視。

某一些瞬間，連我的觀影直覺都下意識在批判、在拒絕。唐人街夜總會里的舞者，我們當下的立場不由自主站在觀看的一方，還想到很多刻板印象。但柯比自身就是一種史料，一種未被看見的證明。

在西方白人主流的視野里，在他們籠統的關于神秘東方人的認知里，柯比巧妙地利用自己的創造力，融會貫通，柔軟抵抗，養家糊口，站穩腳跟。

東方特色和更多樣的文化元素被縫合在一層層表演服中，柯比看見什么，就復刻什么，上臺得裸露肌膚，她就多套幾層，她用自己制作的服裝和自己設計的表演，在唐人街夜總會做到門面擔當。

通過留存下來的資料，感覺她香艷、吸睛和受歡迎的程度不比同期的白人差，干到后來她接手了紫禁城夜總會，全家一起經營，所有舞者都穿她制作的衣服。

不知道她如何理解自己的創作，如何看待自己這份事業，除了辛苦的工作、設計的愛好、迂回的保護，還有怎樣更細微的掙扎。但想想看她一生從未學習過任何思想來包裝自己，她用自己縫制的衣服站上舞臺、傲立唐人街的時候，先鋒的詞語、理論的武器還未被生產創造，她就是那么做了。

年老時分，她再去跳舞，一切只為開心，也沒有自我標榜。上海的演出結束，謝幕時她笑得好滿足，好驕傲。在翻閱史蒂芬做的簡報整理時，她特別愉快、坦然，年輕時她不把那些經歷視作高光，如今也不再回避。但于我們而言，這樣的歷史樣貌和文化現象，應該被人知道，被人記得。

姐妹烏托邦

年輕一代的“都板街舞團”的阿姨們，女人世界里另一批主力軍，是以更活潑、更激情的狀態出現在我們眼前的。

這群阿姨的生命力很蓬勃，眉飛色舞，能說會道。到她們選擇跳舞的時候，心理動機已經很輕松，只要喜歡就可以，只要享受就可以，那是一個松綁的過程，人老了，孩子成家了，伴侶不在了，終于有了為自己而活的契機，可以想跳就跳。

巡演的路像一場浪漫的冒險，一群姐妹并肩去到更遠更大的世界，找尋同類，了解自身的過往。她們表演的場合大都簡陋，最閃耀的就是她們本身，那一張張欣喜又激動的臉龐，她們是全情投入其中、真心熱愛舞動。

電影還呈現了華人社群衰退的樣貌，在古巴哈瓦那的唐人街，留下來的大多是年邁的老人。兩方阿姨無法交流，但能一起用粵語數數字，她們哼唱《鮮花調》時的場景很淚目，那是來自兒時的歌聲，來自祖輩的傳唱。

往深去看，電影里有龐雜的文化景觀，久遠的歷史痕跡，豐富的觸角不是85分鐘的長片可以概述，它更多在呈現，在連接，在回望，也在保存。一些參考資料里，看見導演也在同步做書，期待能早日閱讀更詳實的文本。

電影之外，女人們互相支持、互相托舉，共同構建《女人世界》的故事也還在繼續。1939年，以男裝示人、先鋒超前的伍錦霞導演了《女人世界》；2024年，勇敢抗擊癌癥、灑脫樂觀的楊圓圓重構了《女人世界》。我們遺失的電影史料，用新的講述方式帶來了不一樣的女性表達，這個名字傳承地真好。

每個人能從電影中收獲的感觸不同，但一定都體會到了阿姨們帶來的鼓舞和振奮。這種生命力可以超越文化和語言的邊界，直抵人心。女人們，去自我實現吧，去追逐所想吧，70歲也能跨國巡演，90歲也能快活熱戀，一切都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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