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6》的群像之特別,不僅在于它足夠有生活質感,能夠將病房之中人們的生活細密鋪陳開來,更在于它將孩子之間的聯結串成扎實的群像,不刻意去煽情,不懷揣技巧和雞賊的審視。同樣的,還在于導演本身的創作態度和自我表達,是夾雜了自我在低谷期的思考與自省的,因而顯得格外真誠與可貴。
作者:條形碼???????????????????????????????????????????????????????????????????????????????????????????????????????????????????????????????????????????????????????????????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最近一周社會對沙白安樂死事件的熱議,讓我們再一次感受到,人們對于死亡既有本能的懼怕,又有本能的求索。
弗洛伊德認為,每一個擁有意識的個體都本能地背負著一對注定相互對立的欲望,即生存的意志及其反面。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如果安樂死是個體自主放棄生的可能,那么以癌癥兒童為主角、講述癌癥的電影《816》,則剛好與之相反,它所講述的,是人如何抵擋對于病痛的恐懼,如何讓生存的意志敵過死欲。
《816》由《海角七號》、《賽德克·巴萊》的導演魏德圣執導,截至目前,豆瓣評分8.0,口碑還在穩定發酵中。但在這部電影市場排片近乎消跡的當下,再來討論這部電影,是否還有意義?
事實上,對于癌癥電影,我們似乎總會帶著既定的情緒預設,默認它會遵循“刻意渲染,強行催淚”的套路,而在看過《816》后,更多觀眾的感受則是,它是一部擁有著“非標”調性的癌癥片。
《816》沒有強調癌癥對普通個體和家庭的重錘和磋磨,而是做扎實的群像戲,放大六個主角家庭在各自生活中所遇到的小確幸,同時降低失去生命這一悲慟事實的信噪比。在癌癥之外,日常的溫情才是這部電影真正對焦的事物。
更為重要的是,全片實則都在密集呈現患癌兒童對于“生”與“死”的思考和感悟,但又不是純粹情緒式的輸出。比起模式化的癌癥片里普遍存在的強情緒渲染,《816》反其道而行,讓觀眾產生了更為真實的共情和觸動,也從而讓立意進階,以死亡襯新生,最終,一種強烈的“求生”情緒讓電影的落點更加有力。
當一部講癌癥的電影做起群像
《816》片名的出處,來自一間病房的房號,片名即是點睛,它簡明扼要告知觀眾,影片是一出群像戲,是關于這間病房中的兒癌患者、家人以及主治醫生之間,因病痛而牽引出的喜怒哀樂。
它講癌癥,卻又不局限于癌癥,甚至于一口氣將攝像頭對準了六個患癌家庭,二十余位角色。但劇情卻并不顯雜亂無序,而是自然而然讓觀眾進入故事,進入816病房的日常之中。
導演以源源這一角色作為最核心的主視角,由她進入病房開始,故事徐徐推進。六個家庭之間,從互不相熟,甚至因貧富差距和宗教問題針鋒相對,再到彼此幫扶安慰,看似平淡的日常卻因為癌癥片的背景而顯得翔實和生動,也讓觀眾擺脫了原本的情緒預設,意識到患癌兒童和家人作為“正常人”的那一面。
當然,《816》的群像戲并非只延宕在病房的日常之內,在導演設計的平行“抗癌”世界里,六位患癌兒童同樣集聚在一起,共同抵抗病魔,這種群像設計將孩子們之間萌動的友情、愛情等情愫,刻畫得淋漓盡致。值得一提的是,魏德圣在這里并未同其他同類作品一樣,將鏡頭聚焦孩子們的痛苦,而是以動畫來展現孩子與病魔之間的抗爭,以熱血“打怪”的風格,中和了故事本身的悲情基底,充滿童趣輕盈的調性。
童趣是《816》最為特別之處,導演在電影中放大了患癌兒童的天真和童心。影片中,孩子們在得知是延去世后,第一反應則是要把他心愛的東西燒給他,“死亡”在孩子們眼里此刻是輕巧的羽毛。
同時,這樣的處理手法實際上所收獲的情緒濃度則更為強烈,就像在侵害戲中,鏡頭一味對準受害者反倒讓觀眾感到惡心與驚懼,而將鏡頭對準施暴者,反倒能夠讓觀眾直面惡的本源。
實際上,魏德圣在執導這部電影時,最初的心境起始非常簡單,在采訪中,他大膽自陳,幾年以前,他當時正在進行中的項目,因為各種客觀原因進展緩慢,彼時的他因為項目和疫情等影響,心情變得十分低落,他迫切地想要走出來,“我需要講一個故事來釋放我的負能量”。
在這樣的至暗時刻,他想起了這個二十多年前偶然聽到的故事,以原本的故事作為原型素材,魏德圣很快開始創作。而在創作過程中,他始終非常清楚自己的核心表達:用這部電影來消解觀眾以及自己的負面情緒。
作為臺灣的新生代導演,魏德圣對于民族史詩以及失意頹喪的小人物一直情有獨鐘,《賽德克·巴萊》講述凡人英雄,《海角七號》剖陳小人物的命運,講述患癌兒童的群像故事,對于他而言,既是新的嘗試,亦是一次挑戰。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816》的群像之特別,不僅在于它足夠有生活質感,能夠將病房之中人們的生活細密鋪陳開來,更在于它將孩子之間的聯結串成扎實的群像,不刻意去煽情,不懷揣技巧和雞賊的審視。同樣的,還在于導演本身的創作態度和自我表達,是夾雜了自我在低谷期的思考與自省的,因而顯得格外真誠與可貴。
癌癥片的情緒“軟著陸”?????
無論在華語電影,還是世界電影史上,講述患癌的電影作品,并不算是冷門題材,近的有《送你一朵小紅花》、《小偉》等華語片,遠的也有《遺愿清單》、《星運里的錯》以及《我和厄爾以及將死的女孩》等外語片。而這些電影的側重點自然各有不同,《816》所展現出的特別之處在于,它有耐心,它不浮躁。
這種耐心首先體現在對于強煽情敘事的回避,在觀看《816》的過程中,觀眾幾乎不會預判到之后的劇情,因為它并不套路化,在源源向大杉告白失敗時,原本以為她下一秒就會落淚,沒想到的是,劇情峰回路轉,源源的一句“渣男”,讓觀眾在捧腹大笑的同時,也讓人們對她的性格有了更為立體的認知,有了這樣靈動的人物設計,觀眾自然會為源源最終的離世而感到揪心和痛苦。不走模板化劇情,而是讓觀眾愛上電影中的人物,這種不浮躁的態度在當下便顯得尤為可貴。
其次,它給予觀眾思考和延宕的空間,因為觀眾的情緒并不是精密的儀器,能夠被計算、被掌控。所以它適時留白,讓一些預料之中會提升情緒濃度的時刻被輕輕揭過。
比如,在是延去世后,他的父母回病房收拾遺物,此時,他們的情緒是被剝離出身體的,麻木成為了他們的最后一層偽裝。而直到是延母親不小心掉落東西,整個病房其他人拉開帷幔時,這一刻,是延的父母再也控制不住。這樣放空的劇情推延,反倒調動了觀眾的情緒,讓人們在無意識中與角色共情。
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中其實有過對于癌癥的隱喻的闡釋,癌癥常被看作是一種道德上的疾病,這種隱喻導致了對癌癥患者的歧視和污名化,使他們在社會中處于不利地位。癌癥的隱喻不僅僅是對疾病本身的描述,更是一種道德評判和社會態度的體現,這種隱喻在社會中形成了一種壓力,使得患者感到羞恥和絕望。
而當我們代入這樣的觀點時,不禁會思考,魏德勝的《816》,其實恰恰做到了將癌癥“去病化”,將患癌兒童“健全化”,不以癌癥對人的侵蝕為主要的表達,而聚焦于人本身的抗爭和更為豁達的死亡觀。
觀眾的情緒不再聚焦于病痛和彌漫在患癌家庭中的苦難,而是由中心緩緩向四周蕩開,從痛苦和難過轉化成對生靈的敬佩,這種情緒的“軟著陸”,在情緒成為一種熱門“療法”的當下,無疑有著關鍵的一席之地。它讓我們意識到,情緒并非只能是沉重與苦痛的,它還能夠傳遞給我們更為昂揚的一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