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蔡星卓

界面新聞編輯 | 陳升龍

一場遠在美國的命案引發國內廣泛關注。27歲的谷歌工程師陳立人（Liren Chen）涉嫌謀殺其妻子于軒一（Xuanyi Yu）。據當地媒體報道，他缺席了原定于1月26日下午進行的第四次提審，法官擇定2月5日再次開庭。圣克拉拉縣副地方檢察官向界面新聞表示，陳立人可能面臨終身監禁。

法院及警察局的公開信息顯示，陳立人有一位代理律師WesleyJames Schroeder，其業務領域包括家庭暴力、性犯罪等辯護。陳立人目前在一家醫院接受治療，未獲保釋。負責此案的檢察官Michael Gadeberg曾在陳立人第三次缺席提審后表示，他無法透露被告人為何住院，受害者家屬還在中國國內，正尋求前往美國。

公開資料顯示，陳立人夫婦均畢業于清華大學和加州大學圣迭戈分校，事發時為谷歌軟件工程師。根據圣克拉拉縣警察局的抓捕日志，1月16日11時41分，警方在陳立人夫婦居所中當場逮捕了這名嫌疑人，并指控其謀殺。目前，于軒一的LinkedIn社交平臺賬號呈“紀念”狀態。

同住在圣克拉拉縣的華人李亦君（化名）告訴界面新聞，此案件在當地華人圈引起了關注，李亦君的公司里大部分員工為華人，從1月16日到現在，她總能碰到同事討論該案件。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人類學博士、公眾號“沒藥花園”主理人何襪皮對界面新聞表示，華人們每天跟蹤這個案子的進展，好奇兇手的動機以及面臨的懲罰。相對而言，英文平臺上沒看到很多太深入的討論。

案情回顧：警方推測，陳立人曾穿著涼鞋“反復擊打妻子頭部”

1月19日，圣克拉拉縣地方檢察官辦公室網站公布了案件信息，稱警方在陳立人的家中發現他“渾身是血，而妻子的尸體就在附近”。1月16日，圣克拉拉警方趕到現場時，報案人就表達了擔憂——陳立人“拒絕接他的電話，也拒絕開門”。

另一份案情陳述顯示，這位報案人15日晚上在陳立人夫婦家中共進晚餐，當時他已注意到陳立人的舉止有明顯變化——整個晚上“很安靜、目光呆滯”。次日，報案人與妻子致電陳立人夫婦，但無法聯系上。當他趕到陳家時，沒人應門，于是走到房子后面，透過窗戶看到了陳立人“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雙手舉在空中，目光茫然”。

隨后，報案人撥打911報警。警察抵達后試圖把陳立人從住所喊出來，他們透過窗戶看到，陳立人的夾克和襪子上似乎有血跡。接著，警察進入住宅，并帶走了陳立人。在陳立人站立位置正后方的臥室內，警方找到了躺在地板上的死者，其頭部有嚴重的鈍器傷，地板上、墻上和發現她的臥室門后面都有大量血跡。

案情陳述還提到，陳立人的右手“腫得厲害、發紫”，他的衣服、腿、胳膊和手上都有血跡，左前臂有淺表抓痕。然而，他身上似乎沒有任何可能產生這種血跡的撕裂傷。走廊里有一雙疑似陳立人尺碼的涼鞋，上面有明顯的血跡。此外，警方沒有發現造成于軒一鈍器傷的明顯兇器。

根據探員Frank Hagg的多年經驗，他推測事發時陳立人穿著涼鞋站在或蹲在妻子身邊，并用手反復擊打后者的頭部。陳立人自己的說法也部分印證了這一推測，當被警察問及是如何傷到手時，陳立人回答：“我（昨天）打了妻子?！?/p>

當地時間2024年1月25日上午，陳立人夫婦位于圣克拉拉VALLEY WAY上的住宅，街道很安靜。據公開資料，陳立人夫婦于去年春天買下這棟房子，交易價格為204.88萬美元。鄰居們告訴媒體，陳立人夫婦“看起來很友好”，也曾在搬進來時給鄰居送去餅干和卡片，不過平時基本不與人來往。（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據房產中介網站，陳立人夫婦住所房間的資料圖片（朝向主街的臥室房間）。如何定罪？陳立人或面臨終身監禁

當地時間1月26日上午，圣克拉拉縣副地方檢察官Michael Gadeberg在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表示，如果謀殺妻子的罪名成立，陳立人將面臨終身監禁。

加州高等法院圣克拉拉縣司法大廳的重罪指控做了以下總結：2024年1月16日，在加州圣克拉拉縣，陳立人觸犯了《加州刑法典》第187(a)條的重罪，犯了謀殺罪，非法地、有預謀地殺害了一個人。

與此同時，根據《加州法院規則》和《加州刑法典》，對陳立人的指控涉及嚴重暴力、嚴重身體傷害威脅，或其他表現出高度殘忍、惡毒或冷酷的行為，受害者特別脆弱，陳立人利用自身受信任或信任的地位實施犯罪。

根據作案程度的不同，加州法律將謀殺分為一級和二級。一級是有預謀和故意，或在進行重罪時犯下的謀殺。罪犯可被判處緩刑，或25年至終身監禁。不過，緩刑（即不判監禁）只在極少數情況下才被批準。如果一起謀殺案不被視為一級謀殺，即被默認為二級謀殺，罪犯可被判緩刑或15年至終身監禁。另外，還有“特殊情況殺人”：如多重謀殺、酷刑致死、炸彈謀殺。此類罪犯可判處無假釋可能的終身監禁或死刑，由陪審團決定是否判死刑。

如何量刑也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律師Dmitry Gorin曾發表文章介紹，在加州，只有少數特定的罪行會被判處死刑，較為常見的是《加州刑法典》第187條規定的“特殊情況下的一級謀殺”。與此同時，《加州刑法典》還列出了陪審團可以考慮的加重因素，以幫助他們決定被告是否應該被判處死刑。

值得一提的是，加州州長紐森已于2019年3月13日簽署行政命令，暫停在加州執行死刑，并對所有已被判處死刑的人實行緩刑。行政令還要求廢除加州的注射死刑程序，并關閉圣昆廷州立監獄的行刑室。

復雜背景下的“親密伴侶謀殺”

于軒一遇害案讓人們聯想起了多年來發生在加州的類似案件，如“橄欖球明星辛普森殺妻案”，以及地產大亨Robert Durst殺害妻子、知己案。這兩起真實事件分別被拍攝成紀錄片，人們也透過這些撲朔迷離的慘劇關注親密關系中的極端沖突與暴力。

據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2018年的報告，全世界范圍內，被親密伴侶或家庭成員殺害的女性占所有女性被殺害案的58%。2023年，有學者發布研究稱，在美國的兇殺案中，親密伴侶殺死了近50%的女性受害者和10%的男性受害者。同時，親密伴侶暴力也導致了約6%的自殺。

另據美國聯邦司法統計局2022年公布的數據，該國女性被親密伴侶謀殺的比例是男性的5倍?？傮w來說，在美國，76%的女性被害案和56%的男性被害案是由受害者認識的人實施的。

2017年10月1日，美國，前橄欖球傳奇球員OJ·辛普森在洛夫洛克懲教中心簽署文件，獲假釋出獄。（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何襪皮告訴界面新聞，在她的寫作中，親密伴侶謀殺案從作案動機上分為以下幾類：第一類是婚姻關系中想擺脫伴侶，又不想走離婚程序、失去財產和撫養權等，或者想從伴侶的死亡中受益，便通過謀殺達到目的，作案過程都是精心預謀的；第二類則相反，通常是被害人想脫離這段關系，而兇手卻不愿意對方離開，從而產生“得不到就毀掉”的動機，兇手通常在作案前會持續一段時間滋擾被害人，有些兇手抱著同歸于盡的心情，也有一部分人會事先謀劃好怎么脫罪；第三類案子中一方出于沖動殺害另一方，兇手的性格有沖動易怒的特點；第四類是家庭中的擴大性謀殺，比如決定先殺害伴侶后再自殺，但相對而言數量沒有前兩者多。值得一提的是，殺害伴侶的兇手有較高比例存在家暴史。

同為殺妻案，同在加州，不同的作案動機與行為、程度等，也會產生不同的審判結果。2012年，南加州百萬富翁Peter Chadwick被指控謀殺了結婚21年的妻子，但他在等待審判期間失蹤。十年后，Chadwick承認二級謀殺罪名，被判處15年有期徒刑。作為與檢察官達成的認罪協議的一部分，Chadwick于監獄服刑期間不會得到任何減刑。

2021年9月，印度裔IT專業家Shankar Nagappa Hangud承認殺害自己的孩子，被判三項一級謀殺罪以及一項故意幫助妻子自殺罪名成立。最終他被判處終身監禁，不得假釋。去年8月，72歲的南加州法官Jeffrey Ferguson被控在酒后爭吵中殺死妻子。他拒不承認謀殺罪名，其律師辯稱這是一次“意外槍擊”。該案震驚了南加州法律界。

于軒一遇害案被報道后，圣克拉拉縣地方檢察官Jeff Rosen表示，雖然當地的家庭暴力死亡人數一直在下降，但這并不能衡量暴力的深度和破壞性。同時他也指出，有關家庭暴力的報警電話有所上升。“任何覺得自己或他人被伴侶虐待的人士，請聯系當地的執法機構。你并不孤單，我們可以幫忙?！盧osen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