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針對青少年和手機的研究,較多關注病理性的成癮行為,而對更常見的習慣性手機使用及后果探索有限,少有量化研究大規??疾焓謾C使用對青少年睡眠的影響。本研究通過對2298份全國青少年的分層隨機抽樣調查數據,考察我國青少年的手機使用和依賴情況,以及對睡眠、記憶的風險和作用機制。
研究發現:我國青少年的手機依賴程度較輕,但也對睡眠和記憶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是影響青少年健康發展的風險因素;男生比女生、高年級學生比低年級學生更易依賴手機,女生比男生睡前使用手機更多;手機使用與手機效能是影響手機依賴的因素;減少睡前手機接觸,能降低手機依賴對青少年睡眠和記憶的負面風險。研究結果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手機對青少年睡眠的影響,為青少年發展和媒介使用評估提供理論與實踐參考。
一、引言
我國青少年手機用戶規??焖贁U大,2020年,我國的未成年網民規模已達1.83億,近2/3青少年擁有自己的手機作為上網設備[1]。智能手機的普及使青少年有更多機會獲取在線教育資源[2],但手機成癮對青少年身心健康的負面影響也引發了各界擔憂,適度使用手機至關重要。研究表明,長時間使用手機會導致青少年運動和睡眠時間減少,而睡前使用手機更容易導致失眠,進而引發生物鐘紊亂,白天狀態不佳[3][4]。新近研究關注到青少年手機使用引發的心理健康問題,如焦慮不安的情緒,影響現實情感體驗等[5]。
現有研究較多關注程度較嚴重的青少年手機成癮行為,對手機成癮的原因和干預效果等進行探討,聚焦特定年齡段或某個地區的青少年,并且部分研究間結論存在出入,尚缺乏整體性、大規模考察正常的手機使用和依賴對青少年健康影響的研究。事實上,未發展為手機成癮的手機依賴狀況,在青少年群體中更具普遍性,已成為一種慣常行為。手機依賴如何影響青少年的健康,尤其對青少年身心發展中至關重要的睡眠和記憶會帶來怎樣的風險,亟須得到學界關注。
本研究受媒介系統依賴理論(Media System Dependency Theory)與社會認知理論(Social Cognitive Theory)啟發,通過對全國青少年的隨機抽樣調查,聚焦手機依賴這一普遍現象,考察我國不同年齡段青少年的手機依賴水平,以及對睡眠、記憶的風險和作用機制,進而建立手機使用、手機依賴與其對睡眠記憶影響的整合模型,有助于為青少年的合理手機使用提供建設性建議。
二、理論與問題
1.青少年的手機使用與手機依賴
手機已在青少年群體中快速擴散普及,為他們的生活與學習帶去了便利和新興社會資源[6]。但同時,手機使用也帶來了不少問題和風險。相比其他電子設備,手機的便攜性與移動性使得用戶能隨時隨地觸網,這也埋下了濫用手機的巨大隱患,這種對手機的習慣性依賴已成為當今社會的普遍現象[7]。
媒介系統依賴理論認為,個體越依賴于媒介資源來滿足個人需求并實現個人目標,那么媒介在其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就越重要,媒介對其的影響力也就越大[8]。在新媒介環境下,個體對媒介實用性和精神性的依賴得以延續并加深,易于形成慣性使用,構成心理學意義上的新媒體依賴心理與行為[9]。在新媒體時代,青少年使用手機與親友保持必要聯系,并滿足獲取學習資源或休閑娛樂的需求,實現他們的日常人際溝通、信息獲取、自我表達、社會參與等目標,由此形成對手機的依賴關系[10]。相比病理性的手機成癮,手機依賴在青少年群體中的存在更為普遍。多項薈萃研究發現,僅有不到四分之一(23%)的兒童和青少年表現出手機成癮[11]。而與之相對,七至八成的大學生和青少年存在手機依賴現象[12]。
就具體表現而言,手機依賴通常表現為個體對手機強烈、持續且無法自控的依賴傾向[13],行為上頻繁、重復性地使用手機,導致心理上產生強烈而持續性的需求感和依賴感。在此狀態下,有意識的自我控制或自我調節變得不那么有效,對時間的感知也隨之消失,從而產生頻繁且長時間使用手機的行為。正如媒介系統依賴理論所指出的,手機能幫助個體實現其娛樂、理解與趨向目標,從而產生愉悅感,致使個體將工作與學習的時間用于使用手機,以維持該狀態。因此,使用時長和頻率被認為是習慣性手機依賴的預測因素,并受到學生年齡或性別的影響[14]。
2.手機效能對手機依賴的影響
研究發現個體認知因素對青少年的網絡媒介使用產生影響。根據社會認知理論,個人認知與社會環境共同塑造和控制人類行為,個體內部因素在其中調節知識與行為之間的聯系[15]。在調節系統中,個體對自身能力的判斷起到主要作用,由此提出了自我效能感的概念。自我效能感是指導個體行為的重要因素,它是指個體對完成特定任務以實現特定目標能力的信心和信念,對個體的思維過程、情感過程、行為選擇均產生影響[16]。
自我效能感作為個體內部因素,針對不同情況往往有特定的指向性,需根據具體領域與問題有針對性地分析方能產生意義?,F有相關研究多集中于教育、政治等領域,在新媒體領域中有網絡效能感等[17],但目前還沒有針對手機使用的效能感研究。相關成果發現,網絡使用效能感較高的個體,更容易感受到網絡的便利與優勢,亦對自身使用網絡的狀態與效果更有信心,會更多地使用網絡及其相關設備,參與在線虛擬活動,進而更易形成依賴[18]。然而也有研究表明,手機效能感有助于個體抵御手機的誘惑,從而有助于降低其手機依賴的風險[19]。由于現有研究結論并不一致,而厘清青少年的手機依賴成因,不應忽視個體能動性因素,本研究嘗試從手機效能感的角度,進一步明晰它對青少年手機依賴的影響。
3.手機依賴對睡眠和記憶的風險
已有研究考察了手機依賴對成年人身心健康的負面影響,如導致睡眠質量差或記憶力變差[20][21]。手機依賴不僅剝奪人們的體育運動時間,導致睡眠不佳,而且擠占睡眠時間,易引發抑郁癥等精神健康問題。我國青少年的睡眠不足問題突出,95.5%的小學生、90.8%的初中生和84.1%的高中生睡眠時長未達標[22]。晚睡與睡眠不足易導致抑郁癥等精神健康疾病。神經生物學的實驗數據表明,長期手機依賴會使大腦結構改變,與大腦前扣帶回和右側梭狀回的灰質體積呈負相關,可能導致情緒相關腦區的灰質體積異常[23],使個體易于產生焦慮情緒,進而影響睡眠質量。
青少年在睡前使用手機的情況尤其值得關注。部分研究發現,睡前使用手機時間的增加,不僅可能導致睡眠不足,還可能增加睡眠障礙的概率。手機屏幕的光線抑制松果體分泌褪黑素,延長入睡時間[24]。手機上的藍光影響神經回路,還可能增加抑郁癥狀的風險,干擾青少年的睡眠周期[25]。
對青少年而言,睡眠過程中大腦的活動促進記憶的形成、儲存與鞏固[26],而手機依賴導致的睡眠減少將影響這一過程,從而降低其日常記憶水平。此外,對于許多學生來說,手機依賴還可能造成長期的負面影響,手機可以視作擴展記憶體,也是記錄事實與信息的便捷存儲設備,因此,過度依賴手機可能降低個體的認知能力。
綜上,本文將在此前研究基礎上,以大規模量化數據,全面考察青少年的手機依賴對其睡眠、記憶的風險和作用機制,并建立整合模型。
4.本文問題與研究框架
習慣性的手機依賴對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影響被學界低估,并未得到充分研究,已有研究的局限性可總結如下。首先,對導致手機依賴的成因,以及如何影響睡眠質量和日常記憶的機制知之甚少。過往研究多關注手機成癮,而忽略了更為普遍的手機依賴影響。其次,少有研究采用理論模型考察青少年的手機使用和手機依賴的關聯,對睡眠、記憶的負面風險多為局部探究,缺乏對手機使用與身心健康關聯復雜性與系統性的考察。最后,多數研究采用便利抽樣的成年人或大學生樣本,而缺少針對全國青少年的隨機抽樣調查。
為嘗試解決先前研究的局限性,更好地了解手機對我國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帶來的風險,本文重點考察青少年的手機使用與手機依賴的關聯,系統探討手機依賴對青少年睡眠質量和日常記憶的風險和作用機制。結合現有文獻,本文提出以下問題:
RQ1:青少年的手機使用行為(時長與頻率)與手機依賴程度是否相關?
RQ2:青少年的手機效能感與手機依賴程度是否相關?
RQ3:手機依賴是否對青少年的睡眠質量產生負向風險?
RQ3.1:青少年的睡前手機使用是否在手機依賴水平和睡眠質量之間起調節作用?
RQ4:手機依賴是否對青少年的日常記憶產生負面風險?
RQ4.1:青少年的睡眠質量是否影響日常記憶?本研究的整體框架如圖1所示。
三、研究設計
1.程序與抽樣
為探索上述問題,本研究針對全國青少年,采取分層結合整群抽樣的方式進行問卷調查。在正式調查前,研究開展了系統性文獻回顧與小型預調查,以確保問卷的信度與效度。預調查邀請了30組學生和家長(小學、初中和高中各10組),在參與者填寫問卷后,以焦點小組訪談的形式收集他們的意見和建議,并根據反饋修訂相應項目,以提高問卷表述的準確性與易讀性。
在獲得學校、教師和參與者的知情同意后,研究者向中國七大行政區域的63所中小學的2918名參與學生發放了紙質問卷,受訪者在其學校教室接受匿名調查。填寫問卷的時長約為20分鐘,訪員在需要時提供詳細的指導與說明。樣本均勻覆蓋了全國范圍內來自城市與鄉村地區的小學生、初中生與高中生,抽樣過程控制了地區與年級比例。最終回收的有效問卷數為2298份,有效回收率為78.75%。
2.變量測量
(1)手機使用及依賴
本研究測量了手機使用時長、使用頻率、手機依賴水平與睡前手機使用,以檢視受訪者的手機使用情況。
手機依賴水平:采用手機依賴指數量表(Mobile Phone Addiction Index,MPAI)[27],包含“有人說過我在手機上面花了太多時間”等17個題項,以五級李克特量表測量,加總后取均值記為手機依賴指數(Cronbach’α=0.92)。
手機使用時長:通過問項“在過去的一星期,你平均每天使用手機(自己的或父母的)大約多久”來測量,受訪者作答范圍由1至6(1=從不,2=不到半小時,3=0.5~1小時,4=1~2小時,5=2~4小時,6=4小時以上)。
手機使用頻率:通過單一問項測量,受訪者按自身情況回答“在過去的一星期,你大約使用了手機多少次(1=沒用過,2=1次,3=2~3次,4=4~5次,5=每天用一次,6=每天用多次)”。
睡前手機使用:通過三個問項(“在過去的一周內,你上床后花費多長時間看手機”“你睡前關機的情況如何?”“通常,如果你睡眠中途醒來,會看幾次手機?”),以五級李克特量表測量,將受訪者的回答加總后取平均值得到睡前手機使用指數。數值越大,表示睡前手機使用越多。
(2)手機效能
參考使用效能量表和信息與通信技術量表,按比例進行修訂,采用六個問項測量青少年的手機效能,包括“我能使用手機上的大部分功能”“使用任何手機對我來說都很容易”“使用手機更容易搜索信息和尋找朋友”“使用手機讓我更能掌控自己的生活”“我覺得手機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等。受訪者在1(完全不符合)至5(完全符合)范圍內作答,加總取均值后得到手機效能指數(Cronbach’α=0.80)。數值越大,表示受訪者的手機效能感越高。
(3)睡眠質量
選取匹茲堡睡眠質量量表(Pittsburgh Sleep Quality Index,PSQI)檢測睡眠質量[28]。基于焦點小組訪談的反饋,刪除了藥物催眠這一與青少年不太相關的問項,最后共選取其中19項組成睡眠質量量表,以四級李克特量表測量。包含睡眠質量、入睡時間、睡眠時間、睡眠效率、睡眠障礙和日間功能障礙等六個維度,各占3分,加總后得出睡眠質量指數(M=5.12,SD=2.31,Cronbach’α=0.77)??偡址秶鸀?至18分,分值越高,意味著睡眠質量越差。
(4)日常記憶
針對日常記憶的測量,基于日常記憶問卷修訂版(Everyday Memory Questionnaire-Revised,EMQ-R)[29],采用13個描述日常活動的問項測量個體對日常生活中記憶表現的評估,例如“我會忘記一些事情是什么時候發生的”“讀完一本書后,我會想不起來書的內容”等,作答范圍為1(0次)至5(30次以上/月)。取13個項目均值得到日常記憶的指數(M=2.19,SD=0.88,Cronbach’α=0.90),數值越大,表示日常記憶越差。
3.統計方法
本研究采用SPSS24.0進行描述性統計,以AMOS25.0執行驗證性因素分析和調節效應分析。研究通過以下四個指標考察模型擬合程度:
(1)擬合優度的卡方檢驗(χ2/df)在1~3之間,說明模型擬合度良好;
(2)擬合優度指數(GFI)與矯正擬合優度指數(RESMA)小于0.05顯示模型接近擬合。研究通過結構方程模型進行分析,因為當所有外生變量均為潛在變量并由多個指標衡量時,該方法能有效分析變量間的交互效應。此外,研究運用潛在變量的交互效應模型驗證調節效應,該模型已被證明是衡量潛在變量交互效應的有效途徑[30]。
四、數據分析
1.樣本概況
本調查樣本在性別、年級與地域分布上都較為均衡:共1180位女生和1108位男生(10名參與者未報告性別)參與調查,受訪者年齡范圍為6歲至18歲(M=13.3,SD=2.385)。其中,小學生748人(37.5%,M=10.75,SD=1.069),初中生787人(32%,M=13.22,SD=1.267),高中生763人(30.5%,M=15.96,SD=0.95)。樣本的地域分布包括:華中地區(14.5%,n=333)、華北地區(15.1%,n=347)、華東地區(14.2%,n=326)、華南地區(12.8%,n=294)、西南地區(16.0%,n=368)、西北地區(14.7%,n=338)和東北地區(12.6%,n=292)。
2.手機使用與手機依賴
如表1所示,我國青少年平均每天使用手機0.5至2小時,平均使用頻率為每周2至5次,總體的手機使用頻率較低,且時長較短。青少年總體的手機依賴程度較低(M=1.87,SD=0.80),未達到成癮程度,睡前手機使用行為較少(M=2.2,SD=0.88),青少年的手機效能感相對較高,均值為3.25。
在手機使用和手機依賴上,男生和女生呈現出一定的性別差異。男生(M=3.11,SD=1.44)比女生(M=2.99,SD=1.40)花費更多時間使用手機,男生的手機依賴水平(M=1.91,SD=0.81)和手機效能感(M=3.38,SD=1.10)均顯著高于女生(M=1.84,SD=0.79;M=3.12,SD=1.11)。而女生在睡前使用手機的行為(M=2.23,SD=0.89)顯著多于男生(M=2.16,SD=0.87)。就手機的使用頻率而言,男生和女生間并無顯著差異(p>0.05)。
在不同年級的比較上,如表2所示,小學生、初中生和高中生的手機依賴程度和手機效能感差異顯著(F=53.114,p。高中生手機依賴水平(M=2.07,SD=0.86)和手機效能感(M=3.56,SD=1.01)均顯著高于初中生(M=1.87,SD=0.76;M=3.34,SD=1.03)和小學生(M=1.66,SD=0.70;M=2.83,SD=1.16)。在手機使用時長和使用頻率上,則以初中生使用最多(M=3.19,SD=1.38)、最頻繁(M=3.74,SD=1.42),顯著高于高中生(M=3.01,SD=1.52;M=3.42,SD=1.63)和小學生(M=2.95,SD=1.34;M=3.56,SD=1.37)。
為回答研究問題1和2,本文使用了多元回歸模型來分析手機使用時長、使用頻率和手機效能感對青少年手機依賴的影響。如表3所示,手機使用時長(β=0.323,SE=0.196,p與使用頻率(β=0.075,SE=0.187,p均與青少年手機依賴顯著正相關,回應了RQ1,即青少年使用手機的時間越長、次數越多,則對手機的依賴程度越深。手機效能感(β=0.243,SE=0.044,p與手機依賴同樣呈顯著正相關,這也回應并驗證了RQ2,即青少年的手機效能感越高,其手機依賴程度也越高。
3.手機依賴、睡前手機使用對睡眠質量的影響
在青少年手機依賴與睡眠的關系方面,由表4可知,手機依賴對受訪者的睡眠質量有顯著負面風險(β=0.329,SE=0.008,p,針對RQ3的數據分析顯示,手機依賴水平越高的青少年,睡眠質量越差。
調節效應分析發現,睡前手機使用調節了手機依賴和睡眠質量之間的關系,RQ3.1得到回應。Bootstrap分析的結果顯示,手機依賴和睡前手機使用的交互效應對睡眠質量有顯著影響(β=0.648,SE=0.025,p。睡前使用手機越多,越可能增強手機依賴,對入睡時長和睡眠效率帶來不利影響,導致睡眠質量下降。
具體而言,根據簡單斜率分析(見圖2),對睡前使用手機多的青少年而言,手機依賴對睡眠質量的影響更大;而睡前使用手機少的青少年,手機依賴對睡眠質量的影響相對較小。因此,睡前手機使用對手機依賴和睡眠質量之間的關系起到了調節作用。
4.手機依賴對記憶的影響
表5進一步展示了手機依賴影響日常記憶的回歸系數。手機依賴水平較高的青少年,表現出較低的日常記憶水平(β=0.332,SE=0.051,p,RQ4得到回應。此外,數據顯示睡眠質量與日常記憶在0.001水平上呈顯著正相關(β=0.429,SE=0.396,p,對應RQ4.1,青少年的手機依賴導致睡眠質量降低,進而影響日常記憶水平,睡眠是手機依賴影響日常記憶的間接因素。
5.模型檢驗
如圖3和圖4所示,本研究建立了青少年的手機使用和手機依賴對睡眠的風險模型(χ2/df=2.714,GFI=0.982,AGFI=0.973,RMSEA=0.027),也建立了手機依賴對睡眠、記憶的風險預測模型(χ2/df=2.895,GFI=0.992,AGFI=0.982,RMSEA=0.027),數據分析結果表現出理想的擬合度,χ2/df屬于1~3范圍內,GFI與AGFI指標均大于0.95,且RMSEA值小于0.05。
五、結論與探討
1.主要結論
本研究受媒介系統依賴理論與社會認知理論啟發,基于全國范圍分層隨機抽樣的調查數據,考察我國青少年的手機使用和手機依賴情況,以及對睡眠、記憶的風險和作用機制。研究發現:(1)我國青少年的總體手機依賴程度較輕,但也對睡眠和記憶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是影響青少年健康發展的風險因素;(2)青少年的手機使用和手機依賴存在性別和年級差異,男生比女生、高年級比低年級更易依賴手機,女生比男生睡前使用手機更多;(3)手機使用時長、頻率與手機效能是導致手機依賴的影響因素;(4)睡前手機使用正向調節著手機依賴對睡眠質量的風險。
2.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
本研究建立了青少年的手機依賴對睡眠、記憶風險的預測模型,擬合度理想,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手機對青少年的影響,能夠為新媒體時代的青少年發展和媒介使用提供理論與實踐參考。
首先,本文為洞察我國青少年的手機使用與依賴現狀提供了客觀、全面的一手資料。相比前人研究,本文調查數據顯示,我國青少年的總體手機使用和手機依賴程度較輕,八成青少年并未表現出手機成癮。這一方面可能由于我國大部分中小學對學生使用手機采取了嚴格的限制措施;另一方面,家長的干預可能在青少年的手機使用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由于學校繁重的課業和激烈的學業競爭,大多數中國父母傾向于限制孩子使用智能手機。這說明,家校應加強青少年的手機引導教育,培養青少年面向未來的新媒介素養。
其次,本文分別考察了手機使用、手機依賴與睡眠和記憶之間的關系,建立了青少年手機依賴對睡眠和記憶風險的整合模型,拓展了此前研究主要基于成年人或大學生樣本的發現[31],增加了手機依賴對青少年睡眠質量和日常記憶負面風險的經驗證據。
對此有兩種可能的解釋:其一,因他們害怕錯過社交媒體消息、手機成癮等不健康的心理狀態致使難以入睡或睡眠質量降低;其二,根據時間替代假說,使用手機擠占了睡眠、學習與運動等其他活動的時間,導致睡眠與記憶不佳。這對于家長和教育工作者而言,是一個有力的提醒—即使我國青少年的總體手機依賴程度較輕,它也是影響青少年身心健康發展的風險因素,需要重視手機依賴對青少年健康的影響,及時防治潛在風險。
再次,本研究關注特定的手機使用場景,發現青少年的睡前手機使用正向調節著手機依賴對睡眠質量的風險,為特定情境下的手機使用提供了新的解讀,也說明睡前手機接觸行為值得被進一步研究。由于學校與家長對青少年的手機使用采取較為嚴格的控制措施,許多青少年只有在睡前才能不受監管地使用手機,表現出較高的睡前手機使用水平。
而數據顯示,這一場景下使用手機將加重手機依賴對睡眠質量的負面效應。一方面,屏幕照射出的短波長的光會影響荷爾蒙分泌、體溫調節、睡眠和警覺性;另一方面,睡前使用手機抑制了褪黑素的分泌,也會影響次日早晨的警覺度,進而影響青少年的健康、表現和安全。因此,引導青少年減少睡前使用手機,是有助于擺脫手機依賴、提升睡眠質量的可行路徑。
此外,本研究為手機依賴對日常記憶的影響提供了新的證據。手機依賴程度更高的青少年,日常記憶表現更差,這可能是由于智能手機替代了部分人腦的記憶功能而造成認知和記憶能力的下降。同時,智能手機承載的各項社交、娛樂等功能可能會占據青少年大量時間和精力,導致其學習效率低下甚至荒廢學習,長此以往也對個體記憶水平產生損害。
特別是當青少年習慣于長期接觸網絡碎片化信息后,其整體學習、記憶能力也會受到影響。手機依賴導致睡眠減少、質量降低,將影響睡眠過程中記憶的儲存與鞏固,從而降低日常記憶水平。值得注意的是,睡眠和記憶水平的下降又會導致青少年產生焦慮甚至抑郁的情緒和心理問題,嚴重時則危害精神健康,因此尤其需要得到重視。
3.研究展望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局限性。首先,本文采用的手機依賴測量標準源自MDPI量表,該量表具體測量的是手機成癮程度,與手機依賴變量有一定差異。其次,由于研究采用橫斷面設計,無法檢驗手機使用、手機依賴和睡眠、記憶風險的長期因果關聯。再次,部分結論可能并不適用于其他國家的青少年,研究結果的可推廣性有限,在對數據進行討論時,需考慮中國特有的文化與社會特征。最后,本文未考察青少年使用手機的具體內容和方式,出于不同目的使用手機會存在一定差異,對手機依賴的影響或有不同,導致的睡眠和記憶風險也未必一致。
未來研究可考慮從以下方面展開。第一,建立明確的手機依賴衡量標準,現有研究常將手機成癮與手機依賴的測量指標混用。第二,以固定樣本組進行研究設計,長期追蹤青少年的智能手機使用和依賴情況,探究其對青少年身心健康發展造成的長遠影響。第三,對比不同地區、不同文化背景下青少年的手機使用及其影響的異同。第四,針對青少年的手機使用內容、使用方式進行具體分類,以考察效果差異,拓展與豐富本文的研究結論。
在新媒體環境中成長的青少年是國家的未來。因此,在理論研究指導下,密切關注手機等新媒介對青少年身心健康的風險和影響,引導其合理使用手機以實現自身的可持續發展,勢在必行。
作者簡介:
李曉靜: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
劉暢:上海交通大學新聞傳播學碩士研究生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