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臺電腦就能創業，月入十萬、百萬都不是夢，你在睡覺，數字人在夢里給你掙錢！”

隨著AI（人工智能）概念興起，“數字人直播”也站上風口，成為了新的財富密碼。

澎湃新聞記者發現，在各類社交媒體上，都能搜索到“數字人源頭廠商”和“數字人代理”，宣稱：“數字人時代到來了，真人主播馬上要失業，踩在風口上，豬都能起飛?！薄坝脭底秩朔丈倘〈嫒酥鞑ィ辉沦嵙?0萬?！?/p>

這些公司宣傳旗下擁有最先進的數字人技術，能以極低成本實現24小時直播帶貨，“有了數字人主播，連李佳琦都要失業了。”

此外，這些公司還對外售賣高達十幾萬元的“數字人代理”服務，宣稱“只要付錢成為代理，就能將數字人技術層層分銷給下級買家，不需要任何資質審核，還能自己隨意定價，零基礎小白也能參與，閉著眼睛就能年入百萬?！?/p>

“買了數字人，用了半小時，直播間就被封號了?！倍辔毁徺I過上述代理服務的消費者告訴澎湃新聞，不僅沒賺到錢，還屢次遭到直播間封禁，代理費也無法追回。在記者所在的消費者群內，仍有數百位消費者在討論如何追回錢款。

消費者提供的直播間被封禁截圖

盡管消費者受騙，代理機構卻通過收取高額代理費，賺得盆滿缽滿，還通過不斷發展“下家”形成微商式傳播。

“幾個00后通過做數字人代理，月銷售額達到300萬?！蹦潮狈绞鞘械拇硐蛴浾哌@么“講述”成功“案例”，“現在來我們這里咨詢的人很多，每天都有四五千人留下聯系方式?！?/p>

售賣數字人服務？實則靠代理費牟利

記者調查發現，盡管數字人技術仍處于發展初期，下游的賺錢產業鏈卻相當成熟。

趙吉（化名）向澎湃新聞記者回憶，去年3月，他在武漢一場招商會中被發展成了數字人代理。在招商會上，代理公司宣稱：“哪怕在夢里，數字人都在替你掙錢?！?/p>

“只要交6萬元代理費，就能每天從簽約商家的營業額中抽傭，還能獲得獎勵金，粗略計算就能年入百萬。”趙吉表示，從表面看，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只要擁有數字人代理資格，就能無限發展下家，一經簽約，終生綁定，而且代理能從下家的營業額中抽傭。此外，公司承諾在一定時間后就能退回代理費。

“想用AI技術做直播的人很多，這是一個很大的市場。”趙吉向記者坦言，交完6萬元代理費后，他迅速發展了十幾家簽約商家，但沒過多久，多位商家就提出，所謂的數字人僅僅是擺設，直播效果非常生硬，不能和觀眾互動，臺詞還經常重復，要求解約。

此時，趙吉希望退回代理費，卻被上家拒絕。對方表示，除非他能招到另一個代理替自己交6萬元，才能把錢退給他。

澎湃新聞記者發現，不少市面上所謂的數字人代理，有多重收費套路。當記者以消費者身份致電某代理機構時，對方表示，要記者先支付99元線上課程門票費，并把記者拉入課程群中。

課程由公司一名“95后”CEO主持，據介紹，他不到30歲就成了這家AI公司創始人，并且收取高達每小時5萬元的商業咨詢費用。

在線上課中，這名95后CEO建議大家來公司實地考察，并要求收取2000元的參觀費。此外，這家機構的代理服務包括城市代理商、聯合創始人、分公司等多種級別，價格分別為接近5萬元-20萬元不等。

此外，還有價格分別為5980元、9800元、15800元的各類別套餐，甚至還有最低為999元的入門款套餐讓消費者購買。

代理機構提供的多種收費模式

在所謂的課程群中，時不時有人瘋狂刷屏“恭喜XX總支定金鎖定代理福利名額，與公司共創AI時代趨勢產業！”

課程群內刷屏鼓勵購買AI產品

代理在朋友圈展示的“月入百萬作戰部”

在課程群中，也有人質疑：“就這講課水平也要收99？”“還用微商那一套”，不久后就被踢出群聊。這家公司的代理還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只要付錢購買代理服務，就能無限發展下級代理，不需要資質審核，定價也可以隨意決定。

“很多朋友買了數字人，都被封號了?！壁w吉告訴記者，購買數字人后被平臺封號、不能使用是常態。即便使用后，也因為數字人和真人差距太大，經常出現對不了口型、動作僵硬等問題，帶貨效果、轉化率均不盡人意，最終還是要使用真人主播。

一家業內頭部數字人公司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現在行業里不少所謂的代理公司，通過借成熟技術方品牌效應，冒名頂替，標榜自己所謂源頭廠商，實際售賣的是三流技術產品，貨不對板，平臺檢測到很容易被判定為違規，并直接進行封號處理。

但在兜售代理服務時，“上家”卻對風險避而不談。當記者詢問數字人是否有封號風險時，多位代理表示，這是交付環節的工作，公司會有相應培訓課程，但不可能保證不封號，“你不要（對你的下家）做承諾，目前是一個新技術市場前期應用階段，客戶不用教育，只做篩選就可以?！?/p>

合同“概不退款”成行業慣例

如此高額的代理費用，如何說服下家為其買單？另一家代理商向記者表示，收回代理成本非常容易。以自己公司價格為13萬元左右的代理項目分析，只要購買，每月就能擁有30套數字人可以用于售賣，按照7960元的單價推算，賣出30套數字人收入就達到24萬元，正常一個月即可回款。

他舉例稱，自己之前發展了某下級代理商，一個月賣出35套數字人系統，凈收入超過28萬，扣除約3萬元的人力成本，一個月可以凈賺25萬，一年收入破300萬。

值得注意的是，購買數字人代理，普遍情況卻是“有去無回”，無論效果如何，都難以退款。記者獲取的多家數字人代理公司的合同顯示，“不退款”直接被寫進合同里，也成為行業慣例。

某數字人代理向記者表示：“退款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我們也不知道你做的具體效果好不好，口說無憑，一旦賣給你了，就不可能再退錢?！碑斢浾咦稍儽环馓柺欠窨梢酝丝睿摯矸Q：“封號有很多原因，可能是直播間推銷了一些違法產品，不一定和我們產品有關?！?/p>

還有代理直接坦言：“不能退款，一旦有退路，你怎么會好好干呢？”

據杭州一家代理公司提供的合同顯示，其中明確說明：“甲方確認：一旦乙方完成交付，甲方不能以未實際使用和使用后效果不好為由要求解除合同或退費?！?/p>

平臺也對虛擬主播有著嚴格規定政策，這意味著不規范的數字人直播將面臨很大封號風險。據《抖音關于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平臺規范暨行業倡議》顯示，虛擬主播形象和內容必須前置備案。虛擬主播開播前，用戶可通過“抖音創作者中心-主播中心-品類主播認證”查找認證報備入口，未經平臺報備的虛擬主播不可開播。此外，虛擬直播須顯著標識，幫用戶區分虛擬與現實。平臺將提供統一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標識能力，幫助創作者打標，方便用戶區分虛擬和現實。

上述數字人公司負責人稱，目前對于數字人代理，還是要分兩面來看，行業里確實有不少抱有“AI”網紅心態的組織，利用數字人是新興行業，鉆空子打信息差牟取利益，行為上已涉嫌欺詐，類似的訴訟已經發生很多。但包括百度、騰訊、京東等頭部公司也已經布局數字人研發，合規的數字人產品未來依然有很大商用潛力。

微商式傳播，是否涉嫌違法？

“直播間要能賺錢，靠的是人、貨、場三者良好的經營。還有直播間品牌的積累，數字人只是工具。”頭部直播間“交個朋友”相關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在他看來，目前數字人技術整體還非常初級，此前公司也嘗試過用數字人直播，但是效果并不好，“如果說只要用數字人直播，就能輕松年入百萬，100%是騙人?！?/p>

層層發展下級的數字人代理，是否涉嫌違反法律？

上海市匯業律師事務所合伙人王一川告訴澎湃新聞，根據《禁止傳銷條例》，在數字人銷售亂象中，商家用高價向區域代理銷售一套數字人，再由區域代理復制多套銷售給下家，本質上區域代理用認購數字人的方式變相交納費用，取得發展其他人員加入的資格，但是此時的下家是否成為了更低層級的代理尚未可知。若下家繼續銷售復制人產品，且分銷層級達到三級以上，則可能構成非法的傳銷行為。

“相關代理合同稱不退款，涉嫌構成違法無效的‘霸王條款’。”華東政法大學競爭法研究中心執行主任翟巍告訴記者，消費者可以依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主張“不退款”的合同條款無效，以維護自身的知情權與公平交易權。不具有消費者身份的商戶可以依據《民法典》，主張“不退款”的合同條款屬于無效的“霸王條款”。

對于AI、數字人、元宇宙等新興技術引發的行業割韭菜亂象，究竟應該如何管理？翟巍認為，應當從以下三方面進行規范：其一，在產業部門引導下，數字人產業鏈的上游供應商有必要以下游用戶需求為導向，孵化出多樣化的數字人產品，推進該領域的供需平衡和優勝劣汰。

第二，AI技術服務的行業協會可以探索設立關于數字人代理的行業規范，制定代理行為的“負面清單”，對這一新興領域進行前瞻性的“軟法”治理。

第三，監管機關、平臺企業、消保委等組織應當形成“社會共治”合力，協同處置數字人代理領域經營者對用戶的誘導、誤導行為，共同遏制數字人代理異化成為非法傳銷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