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繁花其實是現代版大話西游，李李是至尊寶，強總是牛魔王
01、
《繁花》完結，余音繞梁。
在王家衛的世界里，女人都是用來錯過的，男人都是用來憂郁的，《繁花》亦如是。
面對全員BE的結局，很多人一下子緩不過勁兒來。
玲子攤牌了，汪小姐走散了，李李出家了，阿寶躺平了......
黃河路繁華如初，但已換了一波人，熱鬧背后是一種說不出的荒涼。
綿延的后勁兒讓《繁花》成為一部可以反復咀嚼的國產精品劇。
不過，這部劇剛播出時，惡評如潮。
“曲高和寡”、“只有畫面沒有劇情”、“高配版《小時代》”……
這樣的聲音不絕于耳。
隨著劇集的更新，口碑反轉。
虐心的寶珠戀，爺叔的生意經，“寶強”熱血商戰，精致的鏡頭語言，接連引發熱議。
它的豆瓣開分8.0分，大結局后很快漲到8.5分，靠的就是這股后勁兒。
同期的另一部劇《大江大河3》，正午陽光出品，很多人的情懷，豆瓣評分也高達8.5分。
但是很多人反映，看完《繁花》后，已經咽不下《大江大河3》了，太糙了。
這足以說明，《繁花》在鏡頭美學上對其他國產片進行了降維打擊。
《繁華》播出期間，騰訊熱度連續7天超過3萬，大結局后第10天，榜首位置才被《大江大河3》搶去。
毫無疑問，它就是《狂飆》之后最熱門的國產劇。
02、
有人評價，《繁花》就像《紅樓夢》，黃河路就像大觀園，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皮哥倒覺得，把《繁花》比作《紅樓夢》，有些拔高了。
其實它更像另一部經典——周星馳的《大話西游》。
同樣是講述愛情里的遺憾，《繁花》是優雅與深刻共舞，《大話西游》則用嘲弄包裹深情。
前者是破與立，后者則是解構和再創造，兩者的內核其實是一致的。
這不是王家衛第一次被開涮了。
《重慶森林》里，金城武有句獨白：
“在1994年的5月1號，有一個女人跟我講了一聲生日快樂，因為這一句話，我會一直記住這個女人。如果記憶也是一個罐頭的話，我希望這罐罐頭不會過期；如果一定要加一個日子的話，我希望她是一萬年?！?/p>
王家衛好友劉鎮偉，把這句詞兒偷過來，放在《大話西游》里改成了：
“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擺在我面前，可是我沒有去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后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后一句已成為經典，很多人已經忘了前一句。
《重慶森林》里，金城武還有一句：
“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跟她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57個小時之后，我愛上了這個女人?！?/p>
《大話西游》里，菩提老祖對至尊寶說：
“你在睡夢中叫晶晶叫了98次，叫紫霞叫了784次，紫霞一定欠了你很多錢。”
同樣是用數字描寫愛情，前一句多少有點裝腔作勢，后一句則把無厘頭精神發揮到了極致。
自己拍的小資情調，被如此調侃，相比王家衛心里多少有些“怨念”，這一次在《繁花》里，他對《大話西游》來了一次反致敬。
03、
《繁花》里的李李，就是《大話西游》里的至尊寶。
我們看至尊寶，他的愛人是白晶晶，為了救愛人回到五百年前，卻陰差陽錯愛上了紫霞仙子，并且說出了那句感人肺腑的一萬年情話。
前世的因，成為了后世的果，當菩提老祖揭穿至尊寶的背叛后，至尊寶還在狡辯“晶晶是我娘子”。
后來，紫霞仙子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滴淚，讓他明白了自己移情別戀的事實。
結尾處，至尊寶無法接受，自己愛上別人的事實。
他讓夕陽武士代替自己來愛紫霞，一個人戴著緊箍咒，踏上了孤獨的取經之路。
《繁花》里，李李同樣來了一次“前世今生”。
第一世發生在深圳。
她以陳珍的身份出現，A先生就是那個腳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圣衣的大英雄。
故事的細節沒有交代，但我們可以肯定，彼時的李李是戀愛腦，為愛情飛蛾撲火。
可惜商海沉浮后，兩人分開，陳珍為了償還A先生的債務，改名換姓來到了上海。
第二世，她穿上李李的皮囊，出現在熙來攘往的黃河路。
僅僅幾年的功夫，對她而言恍如隔世，前世的戀愛腦，變成了今世的女強人。
李李本以為參透世事，油米不進，結果碰到了阿寶。
阿寶神似A先生，讓她感到興奮又察覺到危險，一次次的博弈后，她越陷越深。
她自己不肯承認，自己早愛上了阿寶。
當結尾，她回溯過去，記憶里A先生的臉，已經變成了阿寶。
和至尊寶一樣，李李不愿意接受，自己移情別戀的事實。
于是，長著阿寶面孔的A先生轉身一躍，跳下了記憶之海，宛如至尊寶背著金箍棒獨自離開。
情深不壽，強極則辱。
李李和至尊寶都心死魂殤，遁入空門。
04、
《繁花》里的玲子，就是《大話西游》里的牛夫人。
玲子在東京接濟阿寶，搖身一變成了夜東京的老板娘。
她得了便宜，貪得無厭，一副2600的耳環開價2萬6，裝修個店面開口要個100萬。
爺叔叫她討債鬼，小甜甜變成了牛夫人。
強總就是那該死的牛魔王，有權有勢，深情款款，和寶總勢均力敵，唯獨贏得不了玲子的心。
其實，玲子的作，是她的保護色，這個女人在拜金的表象下，有一顆受傷的心。
王家衛為了表現玲子的孤獨，請來了一大批大佬。
玲子住的那棟樓里，有梅派大青衣史依弘老師，氣質溫婉，戴副眼鏡，增添了知性氣質。
在阿寶給玲子送大閘蟹和修屋頂那場戲里，她在旁演唱了《紅樓夢》選段《鎖麟囊》，這是程派的經典名段，用寶黛戀暗示，玲子和寶總的結局。
另一位鄰居是著名鋼琴家孔祥東。
有一個片段，玲子吐槽他夜里唱歌，孔老師不服氣，唱了一段《啊朋友再見》，結果很快玲子就和菱紅、陶陶他們說拜拜了，這伏筆埋得真妙。
還有一個畫家，是陳逸飛的弟弟陳逸鳴。
至真園頂樓包房的仕女圖作者就是陳逸鳴，馬伊琍當年還是陳逸鳴的模特，兩人交情甚篤。
這么多大佬當彩蛋，王家衛是想說明，市儈的玲子內心其實是陽春白雪的。
這場“不了情”里，玲子愛得強勢而卑微，寶總愛得紳士而雞賊，他享受被愛的滋味，卻不讓玲子想入非非。
很多人和姑娘交往，看似有禮有節，誰也不虧欠誰，沒有半點越界行為，外人都挑不出毛病。
其實雙方心里，都跟明鏡似的，你懂我懂，但打死也不說。
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愛情里的冷暴力讓人絕望，菱紅對玲子說，寶總對誰都好，對你是有虧欠的。
玲子和寶總在一起的BGM是《東京愛情故事》插曲，這已經暗示了兩人的結局。
在皮哥看來，還應該加一個《浮夸》。
“你當我是浮夸吧，夸張只因我很怕，似木頭似石頭的話，能得到注意嗎？”
玲子和阿寶最后一面，轟轟烈烈。
“你來我家第一天，我就知道不可能。”
“別人說寶總借了我的運道，我是不相信的?！?/p>
“但我一直不走，是我怕萬一這是真的?！?/p>
玲子的短短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驚天動地。
馬伊琍一直被譽為是缺少性張力的演員，但在這一刻，她是發光的。
眼神的游移，肌肉的抽動，假裝釋懷后的悵然若失，復雜的情緒全都演出來了。
最精彩的是，她的眼淚始終沒掉下來。
掉下來就完蛋了，汪小姐有27號撐腰，李李有A先生護體，玲子只是一個人，牛夫人不能哭，哭了沒人替她擦眼淚。
05、
《繁花》里的雪芝是《大話西游》里的白晶晶，都是主角的今生摯愛。
至尊寶和紫霞仙子遺憾錯過，是頭頂的緊箍咒作祟，這個緊箍咒箍住的，是他對白晶晶的愛戀與堅守。
《繁花》亦如此，阿寶身邊有三位美女周旋，但他最愛的還是初戀雪芝。
二刷時，皮哥注意到第一集寶總遭遇車禍時，記憶閃回出現的人物不是別人，就是雪芝。
人生如走馬燈，危難時浮現在腦海的那個人才是最惦記的人。
同樣在第一集，阿寶上樓時，王家衛給了特寫。
電梯從1樓到7樓，這暗示阿寶在和平飯店住了7年，能讓他沉淀下來的，就是和雪芝的十年之約。
本劇BGM多達57首，最出圈的莫過于張學友的《偷心》，因為難度太大，張學友幾十年公開演唱不超過三次，這次為了感謝《繁花》，他再次演唱了這首歌，并說“好歌有好報”。
在14集里，王家衛給寶芝戀配的歌就是《偷心》，歌曲的分量，即說明雪芝在阿寶心中的分量。
很多人為此不忿，雪芝并非完美的白月光，甚至是個勢利眼。
她瞧不上阿寶，獨自跑去香港，嫁給富商，鉆進了錢眼里。
沒想到她千算萬算，沒算到上海飛速發展，阿寶成為時代弄潮兒，從阿寶變寶總，“當初你對我愛理不理，現在我讓你高攀不起”。
雪芝后來婚姻失敗，郁郁而終，某種程度上應該是受到了寶總的刺激。
這樣一個勢力女子值得成為今生摯愛嗎？
這恰恰就是《繁花》動人之處。
情愛里無智者，幾乎每個男人都會對初戀難以忘懷，美的不是初戀，而是這層回憶的濾鏡。
《大話西游》里，觀眾心中的白月光是紫霞，但至尊寶最愛的白晶晶；
《繁花》里，觀眾心中的白月光是汪小姐、玲子或者李李，但寶總只對雪芝情有獨鐘。
情人眼里出西施，阿寶后來去了香港，完成了對雪芝的約定，可惜斯人已逝，徒留空悲嘆。
06、
最后說說汪小姐。
在《大話西游》里，找不到和汪小姐對應的角色，這不代表沒有。
周星馳當年拍《大話西游》，其實是拍給初戀羅慧娟的，只不過他的情感表達太過內斂，沒有給羅慧娟留一個角色。
2012年羅慧娟溘然長逝，周星馳在2013年拍了《西游降魔篇》，這是一封遲來的情書，舒淇飾演的段小姐，就是周星馳心目中的汪小姐。
這個角色代表的是簡單純粹的愛情。
《繁花》里的汪小姐也是如此。
汪小姐和寶總的愛情，就是最簡單的傻白甜和霸道總的愛情。
一開始，甜膩，不深刻，不動人。
波瀾出現在寶總替汪小姐當了一巴掌，那個巴掌扇的是寶總，但真正打的是汪小姐的臉。
一瞬間她意識到自己和玲子一樣，是阿寶的金絲雀。
覺醒后的汪小姐離開寶總和27號，和魏總強強聯合，開始搞事業。
小說里，汪小姐和魏總結合，生下了雙胞胎。
電視劇里，汪小姐卻拒絕了魏總表白，為寶珠戀留下了可能性。
她大喊，她要的不是凱迪拉克，配樂是王菲的《執迷不悔》，歌名說明一切。
1994年10月1日，兩人奔赴五年之約，共看東方明珠塔升起來，卻陰差陽錯跑到了江的兩邊，隔著500米錯過了彼此。
“男女之事，源自天時地利，差一分一厘，就是空門”。
這句話是對寶珠戀的解讀，連唐嫣自己談到這個角色也直言兩人就差“一分一厘”。
但王家衛在這里留了扣兒，最后用寶總的旁白，暗示觀眾他們后來又見了面，一切還有可能。
排骨還是排骨，年糕還是年糕，但兩個人的心境已經和從前不同，汪小姐的存在，讓《繁花》比《大話西游》多了一份希望。
07、
《繁花》小說第一句寫道：“上帝不響，像一切全由我定?！?/p>
王家衛說，“不響”是這部小說的創作密碼，全書一共出現了1500多次“不響”。
“不響”是不說話，不吭聲，是看破不說破，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阿寶有四條感情線，除了和雪芝談了一段無疾而終的戀愛外，其他人都落下了朋友沒得做的下場，概括起來就是“不響”。
這兩字，解釋了愛情的真相：愛情從來不是萬能的，我們很難從一個人身上同時得到激情和溫暖，事業和陪伴，每樣都要，反而每樣都得不到。
“不響”是深沉無奈的惆悵，更是惆悵之后提煉出的人生智慧。
大部分時候“不響”是對的，但有時候該響，還得響。
去年的《漫長的季節》，和《繁花》的年代差不多，只不過一個是繁花絢爛的大上海，一個是下崗潮席卷的大東北。
《繁花》不響，是因為它有整個時代做背書，上海人蒙著頭不聲不響就把錢賺了。
《漫長的季節》不響，那整個下崗的東北人就要餓死的。
所以這部劇不但響，而且響得叮叮當當，連主角都叫王響。
所以因為《繁花》而消沉的朋友，不妨看看《漫長的季節》，并記住王響最后的那一句：“向前走，別回頭?！?/p>
無論是愛情，還是人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一粒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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