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網上曾經紅極一時的帶貨主播“涼山孟陽”因編造劇本擺拍賣慘，正式被官方點名。涼山公安機關表示，因售假牟取暴利，其所屬公司已經被查。近段時間來，還有多名主播因造假賣慘被查。讓我們看看在“賣慘帶貨”背后的套路有多深，利益鏈條涉及哪些人。

“弱女子父母雙亡”？全是公司包裝

近年，一名自稱19歲的涼山姑娘在網上走紅，她以“涼山孟陽”的賬號在網上發布視頻。視頻里她住土坯房，穿著破爛衣服，灰頭土臉，不是上山砍柴就是下地干活，盡管生活艱苦，但永遠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她自己所說，家中父母雙亡，還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顧，因為生活拮據，所以靠拍攝短視頻賺取一些額外收入。孟陽的表述讓不少人感動，成為她粉絲。靠著短視頻，孟陽圈粉380多萬，走紅后的她開啟了帶貨之路。

▲警方確認，“涼山孟陽”有擺拍、賣慘等行為。 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但走紅后的孟陽被人發現，她父母都健在，一家生活在政府新建的安遷房內，所謂的土坯房完全是擺拍。“涼山孟陽”的小姨告訴記者，“涼山孟陽”家有兄弟姐妹五人，她是老大?！皼錾矫详枴钡陌职謰寢尪际寝r民，種地，養羊養牛，40歲出頭，“在村里算是富裕的”。政府給這個村的村民建了新房，村民都從山上的土房子里搬進了山下新房。“涼山孟陽”家在山谷中也有一套新房。村民說，“涼山孟陽”到縣城去了，“他們家在縣城也有房子，不知道是她爸媽買的還是她自己買的”。

據報道，9月14日涼山警方通報，2022年以來，成都某傳媒公司通過話術、劇本擺拍貧困、悲慘身世的短視頻，刻意包裝公司旗下“涼山曲布”“涼山孟陽”等多個網紅主播。同時，雇傭網絡水軍在社交平臺漲粉引流、刷量控評、不斷哄抬主播直播間熱度，直播帶貨假冒的原生態農特產品，達到高額銷售的目的，牟取暴利，嚴重擾亂網絡市場經濟秩序，抹黑脫貧攻堅成果。

2023年7月，涼山公安組織警力分赴四川成都、江蘇南京、河南雄縣、上海等地對犯罪嫌疑人開展集中收網工作，搗毀涉嫌虛假宣傳網絡傳媒公司5個，“網絡水軍”公司3個，抓獲犯罪嫌疑人52人，查獲涉案虛擬賬號1500余個，凍結涉案資金500萬余元，繳獲制假設備3套，制假原料30余噸。

“涼山孟陽”的短視頻平臺的賬號目前已經無法查詢。

“小伙一天工資40元”？專門請人出演

“每天工作9小時，只拿40元工資，家里還有爺爺需要我照顧……”今年7月，在某短視頻平臺上，用戶“玉山某日用品店”發布了多條短視頻，視頻主要內容為江西上饒玉山縣小伙阿升為病重爺爺打工賺醫藥費，視頻中，阿升衣衫襤褸，在建筑工地搬水泥、吃盒飯。

▲短視頻里“阿升”的故事全是虛構的。 圖片來源/網絡

面對民警的調查詢問，二人如實交代了虛構故事、策劃拍攝并發布“賣慘”短視頻的事實。據朱某文和張某升交代，他們是雇傭關系，朱某文長期直播帶貨，為博人眼球、引流吸粉，提高帶貨收，就杜撰了“賣慘”故事，再以支付底薪+提成的方式，雇傭贛州市石城縣人張某升來玉山參與拍攝短視頻，并飾演“賣慘”的主角阿升。

警方對兩人進行了批評教育，兩人刪除視頻，寫下悔過書?！霸僖膊话l布類似這種不實信息的作品了”。

“苦情女賣玉治病”？法院判退一賠三

今年8月，南京中院判決了一起直播引發的索賠案。

2021年7月，某短視頻平臺博主焦某在用戶名“一搏《砥礪前行》”的賬號上進行直播，稱女孩“玲玲”及生母被繼母“大美”限制自由，請求解救。“玲玲”被救出后發現其身患重病，為籌錢給“玲玲”看病，經焦某周旋，繼母“大美”同意委托焦某賣玉，所得貨款用來支付“玲玲”醫療費用。

直播間中，“玲玲”的悲慘經歷令網友心生憐憫。網友萬某出于同情，在直播間下單購買玉器為“玲玲”獻愛心，累計支付5649.9元。誰知，萬某后來看到一段他人轉發的視頻，視頻中直播間內的“玲玲”“大美”等人，居然在一起吃飯，舉行“慶功宴”。萬某意識到自己被騙，將焦某及某短視頻平臺等公司訴至法院，要求其發布道歉聲明、退還貨款并三倍賠償。

近日，江蘇省南京市中院對此案作出終審判決，短視頻博主公開道歉退款并支付三倍賠償。

“姥姥去世無錢下葬”？詐騙判刑11年

男子石某文在2021年3月通過某直播平臺認識了被害人薛某。石某文供述，他在直播平臺發布“賣慘”視頻，薛某看到后添加了石某文的微信。石某文編造自己沒錢交房租、治療眼病做手術、姥姥去世要下葬等理由，至案發騙取薛某大量錢財，用贓款購買轎車、手機等物品，并與他人一起揮霍。

山東省海陽市法院2022年發布的判決書顯示，經查明石某文從薛某處騙取的錢款多達78萬余元，石某文經常請多人吃喝玩樂，并表示他的錢都是通過賣慘、裝病騙來的。他甚至建議周某等人下載直播軟件，用各種理由裝可憐，博取同情騙錢。

被害人薛某在2021年9月自殺身亡。證據顯示，薛某因遭遇石某文詐騙，欠網貸80萬元，網貸到期后身邊人收到了催收電話，薛某為了不拖累家人，最終決定自殺。法院經審理認為，石某文行為構成詐騙罪，最終判決石某文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6萬元。

▲有550萬粉絲的大V被禁言。 圖片來源/網絡

大V突患肝癌晚期？官方：造假封賬號

今年3月，一名在微博擁有超550萬粉絲的大V博主，發視頻稱自己患肝癌晚期的情況，賣慘博取流量，引發廣泛關注。該博主在近8分鐘的視頻里，以第一人稱詳盡且煽情地描述了自己所謂的病情，卻在視頻結尾時長約1秒的字幕里，稱“內容純屬虛構”，引發網友眾怒。

3月31日，微博官方稱，對用戶@金洋Jyan予以階段禁言、禁止被關注以及暫停廣告收益的處罰，其抖音賬號也顯示禁止發布作品。

揭開網紅賣慘背后的五大套路

四川大涼山由于其特殊的經濟、自然環境與風土人情，被認為是“天然的流量池”。“很多人借此來蹭熱度。”涼山州當地一位商界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大涼山被外界很多人認為是貧窮落后的地方，又是少數民族地區，很容易博得人們的同情心?！庇浾哒{查發現，打造賣慘視頻并獲利，臺前幕后的套路不少。

幕后套路一

“偶遇”是常用的手段

涼山警方查實，部分MCN機構專門搜集經典劇本。比如，“偶遇”“到家里吃飯”成了大涼山網紅們的經典橋段，在不少網紅躥火的過程中都可以見到類似的情節設置（即一名網民偶遇一名山區淳樸而貧窮的青年，隨即要求到對方家里吃飯，并拍攝對方的生活，視頻發布后受人關注，該青年成為網紅）。通過專業擺拍，雇傭網絡水軍烘托氣氛，呈現在廣大網友眼前的是貧困地區青年艱辛的生活和帶貨致富的“勵志”故事，導致全國網友真假難辨，消費大家的善意。

民警發現，這些網絡水軍團伙分布于全國各地，涉及成都、南京、廣州、北京等多地，各團伙以網絡通信工具為鏈接橋梁，相互之間不知曉真實身份，各自獨立運作，去中心化特點明顯。

幕后套路二

假煽情掐痛小孩讓她流淚

劇本是假的，拍攝過程也常常出現造假情況。據媒體報道，2021年6月，涼山州公安局就披露過一個名叫“韓文團隊”的“情感帶貨”案例：該團隊打著“扶貧”的旗號在涼山昭覺、越西、鹽源、布拖、會理等多地以扶貧捐助、幫扶困難群眾為名，通過故意擺拍貧困、虛構生活場景、發布不實視頻，大肆渲染、虛構涼山貧困以達到博取眼球、吸取粉絲關注，從事網絡直播帶貨牟利的目的。

▲拍攝過程中煽情造假，掐哭女孩。 圖片來源/網絡

在拍攝細節上，該團隊采用滴眼藥水、掐孩子等手段，人為制造女孩流淚場面；在牟利方式上，該團隊謊稱幫助啞巴母子銷售家產蘋果，實際銷售的卻是市場上的蘋果……相關團隊成員被依法行政拘留及罰款。

幕后套路三

“助農邀請”來自幕后老板

“一些網紅經常會收到所謂助農邀請，其實賣的都是供應鏈老板的貨。”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幾乎所有在大涼山活躍的網紅，背后都是歸屬某個團隊和供應鏈老板。所謂供應鏈老板，也就是專門為網紅提供貨品渠道的人，他們往往是網紅的雇傭者。在這個產業鏈條中，網紅的角色是拉流量做銷售，以銷售額從供應鏈老板處收取賣貨傭金。

網紅賣貨能在供應鏈老板處拿到的傭金，不同商品有不同分成比例。據知情人介紹，一般情況下，賣核桃能拿到銷售額的18％～20％，賣蜂蜜能拿到銷售額的30％，不同粉絲量拿到的傭金也不同，有的甚至能拿到銷售額的40％。

一位知情人士注意到，在2021年“那時大涼山還沒有像現在有這么多網紅”，幾乎是一枝獨秀的某網紅直播賣核桃，一周能凈賺50多萬元傭金。而在網紅賣貨產業鏈中，賺大頭的還是供應鏈老板?！斑@些老板個個都吃得飽飽的?！鄙鲜鲋槿耸空f。

幕后套路四

打大涼山旗號賣外地貨

網紅兜售的所謂大涼山特產，除應季水果是大涼山出產外，很多貨品其實并非當地貨。這種現象的存在，在當地早已屬于不是秘密的秘密。

大涼山當地一位農產品經銷商告訴記者，因為規模化不夠，人工成本高，多種因素使然，涼山州的農產品“價格偏貴”，所以很多商家就打著大涼山旗號，比如賣核桃，實則賣的是批發自云南的核桃，“因為云南核桃便宜”。

涼山州某縣政府一位工作人員表示，當地政府也注意到不少網紅打著大涼山旗號販賣外地貨的現象。他說，大涼山不出產人參、不出產黑枸杞、也不出產雪燕，像三七、高山貝母等藥材，即便有野生的，量也很小，不存在規?；N植，根本不可能像網紅帶貨的那么多。

對于這種打著大涼山旗號販賣非本地貨的現象，一位涼山州本地商人告訴記者：“這會傷害到真正涼山貨的銷售，對大涼山的經濟發展也沒有好處?！?/p>

幕后套路五

買粉絲操控機器人賬號

涼山辦案民警通過調取網絡信息、摸排直播團伙、實地走訪當地群眾等方式深入偵查，發現該團伙由網紅前端表演，水軍幕后投流，形成了“吸粉-引流-帶貨-變現”的產業化運作模式。

涼山警方查明，經查，為配合“網紅”在直播間的虛假宣傳，某MCN機構曾找河北保定某傳媒公司、北京徐某等網絡水軍團伙開展“投流”（投放流量）業務。該傳媒公司使用1000余個營業執照，在短視頻平臺注冊廣告賬戶，以100元至160元增加1千個關注粉絲的價格，在直播間為網紅漲粉。

另外，徐某通過搭建“橘子”接單平臺，下發至各地“機房”批量操控機器人賬號，偽裝成消費者，在直播帶貨期間評論商品產地、夸大產品功效，讓網紅主播在短時間內貼上助農、公益等標簽。

通過“投流”業務，MCN機構將網紅精準推送給相關興趣愛好、適宜年齡段、特定區域的網民，以達到漲粉、引流的目的，制造爆款、搶單的假象，誘導消費者購買產品。

新聞背景

國家嚴厲打擊自媒體造假行為

今年央視3·15晚會，專門曝光了“苦情戲”的直播套路，揭露了不少網紅主播利用虛假身份和感情來誘騙老年觀眾消費的騙局。這些主播在直播間中假扮孤兒、殘疾人、癌癥患者等可憐角色，以博取觀眾尤其是老年人的同情和信任，進而推銷一些質次價高的商品。

3月28日，國新辦舉行2023年“清朗”系列專項行動新聞發布會，會上回應短視頻生態治理問題時指出，“全面清理通過偽造場景、編撰細節、虛構經歷等手法擺拍制作的導向不良、誤導公眾的短視頻”是此次專項行動的主要內容之一。

上游新聞據長江日報、九派新聞、封面新聞、看涼山視頻號、中國法院網、北京青年報、上觀新聞、中國新聞周刊、玉山公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