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0日)
在愛情中,亮出自己所有的底牌,讓自己變得脆弱,讓自己的渴望被完全看透,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毫無保留地提供給他人的東西,也可能被毫無回報地取走。盡管如此,因為我們渴望被愛,我們還是會冒這個險。
也許我們不太會去想愛情的這一面,而更愿意像大多數電影那樣,沉浸在所有的纏綿悱惻中。但這種危險的暴露感正是新片《酷兒》的核心關注點,如果沒有一位同樣愿意袒露自己的男主角,就無法探索這種感覺。
現年56歲的丹尼爾·克雷格,曾經的詹姆斯·邦德,接下了這項大膽的新任務。
《酷兒》
在將于11月27日上映、改編自威廉·S·巴勒斯同名小說的《酷兒》中,克雷格飾演的美國僑民李在1950年代的墨西哥城迷上了冷漠疏遠的年輕男子阿勒頓(德魯·斯塔基飾)。
李對阿勒頓的愛慕之情一發不可收拾,而克雷格在片中的脆弱表現也給觀眾帶來了某種流行文化的沖擊:克雷格曾被視為男子氣概魅力的代言人,如今他的全身卻流淌著欲望的汗水。
《酷兒》
盡管自今年9月《酷兒》在威尼斯電影節首映以來,克雷格的表演一直備受贊譽,也有不少關于他有望提名奧斯卡的討論,但影迷們在習慣了克雷格飾演標志性的特工角色長達15年之久后,看到他的這一面可能會感到驚訝。但當我問導演盧卡·瓜達尼諾,《酷兒》是否比人們猜測的更接近他的男主演的真實情感時,他回答說:「每部電影都是一部關于飾演其中角色的演員的紀錄片?!?/p>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現在是重新認識丹尼爾·克雷格的最佳時機。
「有時候,我覺得男性這個概念非??尚Γ顾f。那是十月的一個清晨,我和克雷格在西好萊塢的日落塔酒店共進早餐,討論著男子氣概的呈現。他對我說:「大多數男人一生都在表演這種氣概,但這也只是一種表演?!?/p>
與詹姆斯·邦德在媒體面前的無休止??嵯啾?,克雷格本人要體貼周到得多:他的藍色紐扣襯衫里塞著兩副眼鏡,蓬松的金色劉海經常垂到臉上,一副像是早起會去沖浪的教授的和藹可親的神情。他不吝自嘲,并為自己的睡眼惺忪道歉:「如果我看起來有點呆,那就是還沒倒過來時差的關系?!?/p>
雖然克雷格安靜而專注,但他唯一極度嚴肅對待的就是他的工作:如果每個人都沒有盡全力去拍出最好的電影,那還有什么意義呢?他在邦德時期也是如此:「如果發生了任何閃失,我就會想,等等,噢,這是拍電影氣氛最緊張的時候了?!?/p>
這種全情投入的態度也有代價。他說:「我覺得這份工作真的很辛苦,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會越來越辛苦?!闺m然有很多電影明星在達到某種成功的頂峰后就開始放松下來,但克雷格并不認為自己是其中之一。
「對此我表示敬意——如果你能做到,那很好,但我就是做不到。我不是一個方法派演員,但我工作的時候可能很難相處。拍完一天的戲之后,我往往就想回家忘掉一切,做個正常人,去擁抱我的家人,但我有一半的腦子都還想著工作?!?/p>
邦德這個角色讓他有了更多邀約,也讓他在做選擇時更加謹慎,同時這也意味著他最近不再那么多產。克雷格說:「我家里有一個6歲的孩子(他與現任妻子、女演員蕾切爾·薇茲所生的女兒),我不想像過去那樣經常不在家。」他一旦投入工作,就不會掉以輕心,會提前幾個月就開始為拍戲做準備。
但是,不管多少準備工作似乎都無法充分。為了準備好出演《酷兒》,克雷格與一位表演教練反復溝通,不斷改進自己的口音,翻閱巴勒斯的舊錄像,尋找對角色的理解和靈感。即便如此,他還是發現自己在開機的第一天就覺得緊張。
「我一直在調整口音,做各種準備,但還是會感到害怕,」他說。在拍完第一條之后,克雷格就很難堅持下去了:「我在顫抖,真的渾身發抖。盧卡走到我面前,好像打了一個響指:他說,『放松點?!弧?/p>
突然間,這個角色的外殼——那種充滿男性魅力的表演——破開了,克雷格意識到,在他試圖表現李的脆弱時,他自己的脆弱反而被展示了出來。從那時起,他讓緊張的情緒自然流露出來,并努力向他的導演學習——因為瓜達尼諾和克雷格一樣對自己要求嚴苛,同時仍然能夠表現出自得的神態。
「你知道,我是個標準的不茍言笑的英國人,」克雷格笑著說。
雖然《酷兒》對克雷格來說似乎是一個全新的嘗試,但就很多方面而言,這其實是一次回歸。在被選為邦德之前,克雷格在《情迷畫色》和《母親的春天》等英國獨立電影中大放異彩,這些在性方面相當大膽的影片要求他裸露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情迷畫色》
「作為一名演員,他對自己的表演毫不羞赧,」在《酷兒》中飾演克雷格的愛侶的斯塔基說?!杆l現了人性中錯綜復雜的小細節,這些細節我們可能都經歷過,但也許不好意思表現出來,他則會毫不掩飾。」
現代的性愛場面可以揭示人物性格,也可以單純地展現美感,但很少像《酷兒》這樣將需求感凸顯出來。在酒吧的熟人之間,李會裝腔作勢、大獻殷勤,但當他和阿勒頓在臥室里——或者和一個由歌手奧馬爾·阿波羅扮演的男妓待在一起時——需求讓這個傲慢的男人卑尊屈膝。
「性就是投降,」克雷格淡淡地說?!高@才是它真正的歸結點,這才是真正的聯結所在。」
不過,克雷格說,他最擔心的是,如果所有這些性愛場面都沒有脆弱的情感作為支撐,那么這部電影可能就會被簡單地歸結為「一個在墨西哥城晃來蕩去的白人老頭」在尋找年輕男人作樂的故事。「當然,這里面有情欲——濃烈的、骯臟的情欲——但這也是一個人在一切都十分復雜的年代尋找愛的過程?!?/p>
在談到影片對吸毒的刻畫時,克雷格也同樣懇切,因為李和巴勒斯一樣,多年來沉迷于海洛因。他說:「我認識很多有吸毒習慣的人,他們的生活情況并不樂觀?!?/p>
李獨自一人在公寓里烹飪食物和注射海洛因的鏡頭,長達四分鐘,一氣呵成,將所有情節推向高潮。影片的表現手法簡單明了,沒有任何修飾——對李來說,這一切就像呼吸一樣平常——但由于克雷格的坦率,這一刻還是令人心碎。
「我很確定那場戲必須是一鏡到底,并且對原著保持完全的忠實,」瓜達尼諾說,他請來了一位現場顧問、前癮君子來監督這個鏡頭。在看完克雷格的第一次拍攝后,瓜達尼諾低聲說了一句「停」,然后轉過身去,看到這位顧問在顫抖,神情痛苦。
「他對我說,『這位演員在四分鐘內復刻了我的人生經歷』」瓜達尼諾回憶道?!傅つ釥栕屇俏幌壬械饺绱擞H近、受傷,同時又欣喜若狂。這是我職業生涯中最棒的時刻之一?!?/p>
克雷格則說,如果不把完整的自己搬上銀幕,那就是不誠實?!肝覐乃砩峡吹搅俗约旱男愿?。我看到了相似的痛苦、渴望、向往、愛、困難和所有缺點?!箽⑶嗪?,他的感受如何呢?
「我通常會生場病,」他說?!改愕哪I上腺素會突然降下去?!顾_玩笑說,他的自尊心也被刺穿了:「在片場,你身邊有很多人一直圍繞著你、幫助你,而在家里卻不是這樣。你必須回到現實世界?!?/p>
20世紀90年代,當克雷格作為一名年輕的英國演員試圖取得突破時,他發現自己的粗獷氣質與當時流行的「莫昌特/伊沃里」(譯者注:指伊斯梅爾·莫昌特和詹姆斯·伊沃里,兩人在生活和工作上都是親密無間的同伴,并以兩人的名字合創了一個制片公司,代表作有《看得見風景的房間》和《莫里斯》等等)美學格格不入?!肝矣X得我不擅長拿腔捏調,因為你必須留著特定的發型,讓自己看起來像上過伊頓公學,」克雷格說。他用手捋了捋新燙的流蘇,跟當年的休·格蘭特有幾分相似,他笑了笑,繼續說:「也許我現在可以勝任?!?/p>
克雷格為《酷兒》留了長發,然后在《利刃出鞘3》中的頭發會更長。今年7月,克雷格出演了時尚品牌羅意威的廣告大片,這是他的新造型的首次公開亮相:他身穿色彩斑斕的毛衣,頭發蓬松,散發著青少年般的輕浮,以至于《紐約時報》宣稱他「殺死了詹姆斯·邦德」。
所有關于他新形象的猜測都讓克雷格覺得好笑。他說:「前幾天有人采訪我時說,『你對于這種形象的改變想了多長時間?』」不過克雷格也承認,這是他直到最近才留起來的發型。
「當你在拍《007》系列的電影時,」他說,「你最不希望的就是有人在你懸空的時候闖入,弄亂你的頭發?!?/p>
在他的最后一部007電影《007:無暇赴死》上映三年之后,克雷格說這種名聲帶來的壓力已經減輕,讓他可以稍微放松一下。這讓他對于聚光燈下的演員可以多大程度上抽離出這個世界有了新的認識。
《007:無暇赴死》
「在過去的20年里,我經常反省自己,試圖解決這個問題,」克雷格說?!冈浻幸欢螘r間,我把自己關在家里。這就是瘋狂所在:你會想,『我不能隨心所欲,因為我太受人關注了?!弧?/p>
克雷格最近一直在關注歌手查普爾·羅恩,后者在今年成為超級新星的崛起過程中對名氣的有害一面進行了反擊?!肝也辉诤跞枇R、騷擾或跟蹤什么的,這對明星或有點名氣的人來說是很尋常的事,」羅恩今年8月在TikTok上說道,「但這并不意味著這是對的或正常的。」
「我真的很佩服她有勇氣說出這些話,」克雷格解釋說,「名人效應會殺死你。真的,這是一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我認為你必須與它拋到你面前的所有東西努力做斗爭,因為它太容易帶來很多誘惑?!骨闆r只會越來越糟,他繼續說:「個人品牌的產生和維護取決于你有多少曝光?!?/p>
當被問及是否感到過讓自己變得更像一個品牌而不是演員的壓力時,克雷格大聲問道:「我是一個品牌嗎?你必須懂得熟練運營社交媒體,而我做不到。我甚至對自己發出的電子郵件感到后悔。」但他承認,如果10年前有人邀請他出演《酷兒》,他會把對007品牌的忠誠放在第一位。
《酷兒》
「我可能不會接受邀約,」他說。「當時我被邦德和邦德的魅力深深吸引,我很害怕做出與之相左的事情?!顾仓?,這可能會讓他被視作某種特技演員:「尤其是在拍攝邦德的初期,我常常想,『這就夠了。我可以安分地待在這個舒適區?!弧?/p>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死赘裼袥]有考慮過更廣泛的受眾會如何看待《酷兒》?
「沒有,」他回答說。
不在乎會更讓你精神振奮嗎?
「是的,你不應該讓別人的看法占據主導。觀眾會有什么反應?我認為,拍電影時,你確實必須照顧到觀眾,但你不能真的在拍攝時向他們拋媚眼。」
斯塔基說,這部電影是否嚇到了克雷格的影迷,甚至是否能為他贏得了首個奧斯卡提名,從來都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溉绻憧偸强紤]這些問題,你就無法作為一個表演者或藝術家或其他什么人專注于自己的工作?!箍死赘駸o畏的態度給了他很大的啟發?!杆砩险蔑@了朋克搖滾、反主流文化的核心,這一點讓人耳目一新,與他共事也是如此。他不受任何束縛?!?/p>
因此,也許瓜達尼諾是對的,《酷兒》就是一部關于克雷格的紀錄片,因為這部電影和它的男主角都傾向于把一切都放在臺面上??死赘裾J為,也許這部電影就是一面鏡子。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所謂的硬漢都很脆弱,」他說,「我想要在電影中表現這一點。這種真實對我來說很有趣。」也許看著像他這樣的人如此自卑地渴望著什么,會讓你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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