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3日下午，備受關注的孫卓、符建濤被拐案在深圳市南山區法院一審宣判，以拐騙兒童罪判處吳某龍有期徒刑五年，以包庇罪判處吳某光有期徒刑二年。同時判令吳某龍賠償孫某飛、彭某英（孫卓父母）損失42萬元，賠償符某、彭某某（符建濤父母）損失42萬元。

孫卓的父親孫海洋是被大眾熟知的尋子家長之一，是電影《親愛的》中演員張譯飾演的人物韓德忠的原型。2007年，在深圳白石洲的城中村，孫卓被人用玩具汽車在家門口拐走。為了找兒子，孫海洋把自家包子鋪的招牌改成了“懸賞二十萬尋兒子店”，從此踏上了尋子路。14年后，孫卓終于被公安機關找到。2021年12月，孫海洋一家團聚。

15點32分，孫海洋走出法院，隨即被尋子家長和媒體團團圍住。他情緒激動地將判決書舉過頭頂，“拐騙和拐賣造成的傷害是一樣的，應該同罪！”孫海洋說，對于民事賠償的判決，他也表示失望和不服。

尋親家長們情緒激動地大喊，呼吁嚴懲人販，人群中不時傳出哭聲。

“我們還有5天時間，時間緊迫，我們會積極準備上訴?！睂O海洋的代理律師姚克楓表示。

人販手機未解鎖 銀行流水未調出

今年4月7日，該案在深圳市南山區法院公開審理。庭審前數月，孫海洋收到了深圳檢方寄來的對該案被告吳某龍的量刑建議書，建議對其量刑5年有期徒刑。對此孫海洋一直難以接受，認為“太輕了”。

“拐騙兒童罪和拐賣兒童罪最主要的區別就是是否以出賣為目的，但是量刑結果卻截然不同，拐騙兒童罪判刑5年封頂，但是拐賣兒童罪判刑是5年起步。距離孫卓被拐已經14年了，很難追溯證據。而且當時孫卓是轉給了吳某龍的親戚撫養，從推論來說也更加符合拐騙兒童罪的認定?！焙蛯O海洋結識十多年的打拐律師、北京市海淀區律師協會副會長張志偉說。

4月7日該案第一次開庭審理，時間長達5個小時。孫海洋當天走出法院后情緒激動，甚至一度失聲痛哭。他事后向記者回憶，庭審時，他曾質問面前的犯罪嫌疑人吳某龍：“我這么調皮的兒子，你是怎么把他帶走的？”他看到吳某龍神情漠然，翹著二郎腿回復:“什么東西？我記不起來了。”庭審時，另一位被吳某龍拐騙的孩子符建濤的母親彭冬英也在庭審現場，她回憶，吳某龍態度囂張，回復時不緊不慢，對許多問題均以“不清楚、不記得了”作答，拒不承認自己的拐賣罪行，也不愿意支付民事賠償款?！拔腋f話時，全身都在發抖?！迸矶⒄f。

事后，孫海洋律師團隊又向法院提交了新的補充證據。不過，這些證據對審判的結果似乎并未起到很大作用。

一審宣判后，孫海洋的代理律師姚克楓提出兩點疑問：一是人販的手機尚未解鎖；二是孫卓被拐后，人販在農村信用社的銀行流水尚未調出。對此，他們尚未得到回應。而在他看來，正是因為沒有這些有力的證據證明人販的買賣行為，所以才被認定為“拐騙”。

孫海洋回憶，當法官詢問被告人是否還要上訴，吳某龍當庭表示，需要考慮?！八€很不服氣的樣子，似乎覺得5年還多了”。孫海洋說。吳兆光則表示不上訴。

“我看不出來他們有悔改之意?！?孫海洋失望地說，“從孫卓被拐至今，已經16年零4天了，我真的好累，太累了，太難了。”

宣判后，孫海洋的臉上滿是失望。 圖片來自孫海洋直播截圖

“申聰案”反轉 或有借鑒意義

另一位為大眾所熟知的尋子父親、“申聰案”（也稱“梅姨案”）中被拐孩子申聰的父親申軍良，已于昨天凌晨2點趕到了深圳。這一次，他帶上了“申聰案”的審判書，希望能給尋子路上的“好兄弟”孫海洋帶來支持。

申軍良（右）和孫海洋（左）。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申聰案’也有反轉。最開始，檢方的量刑建議是‘不超過15年’，后來，5個人販子中有2人被判了死刑，并且在今年已經執行了死刑，2人被判了無期徒刑，還有1人被判了10年有期徒刑。”申軍良說，“當時，‘申聰案’對孫海洋和千千萬萬尋子家長是一種安慰，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各方都付出很多努力，也為后來尋子家長們提供了借鑒。”

申軍良告訴記者，今年過年后他第一次就孫卓被拐案與孫海洋交流，大家從情感上都很難接受，“拐了兩個孩子才判5年，怎么這么輕？”此前，尋子家長們要關注的事太多了，沒找到孩子時，日日夜夜都在找孩子；找到孩子后，要擔心能不能跟孩子相處好，孩子回來生活習不習慣、開不開心?！肮召u”和“拐騙”的區別從沒有進入尋子家長們的視野，直到開始啟動法律程序，大家才真正意識到，要讓人販“罪有應得”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來深圳的路上，申軍良思緒萬千，記憶一下子拉回到了2016年?！拔仪逦赜浀?，第一次開庭審理2016年10月19日是在增城區人民法院，當時檢方給出的建議是不能超過15年。我走出法庭的那一刻，心里無比難受，那種失落、無助的感覺，至今仍能回憶起來?！鄙贶娏颊f。

當時，人販子只供出拐賣了申聰。申軍良四處求助，光是代理律師就先后聘請了6位，還有很多法律人士和公益人士也為我提供幫助。“我一直在推動，不能放棄，如果我都放棄了這個案子就結束了?！彼f。

2017年6月，在多方的努力下，終于“撬開了張維平的嘴”。他交代，除了申聰之外，在他們手上還有其他8個孩子被拐。案件被轉到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進行審理。

他們還追蹤了解到，其中一個孩子被拐后，他的父親因長年未找到孩子而精神抑郁，走向不好的結局。

申軍良說：“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只有恨，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努力去爭取讓人販子得到嚴懲，否則我無顏面對其他8位孩子的家長?！彼吐蓭焾F隊一起尋找證據，如去這位父親的單位調查等，證明他在孩子被拐后已經無法正常工作、生活，以證明其抑郁的嚴重程度，以及他的死亡與人販拐走孩子存在必然的關系等。

2018年12月，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作出一審判決，5名被告人被認定犯拐賣兒童罪，共牽涉被拐兒童9人。張維平、周容平被判處死刑，楊朝平、劉正洪被判處無期徒刑，陳壽碧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但申軍良夫婦提出的300萬元的民事訴訟請求被駁回了。一審宣判后，申軍良夫婦和5名被告人均提出上訴。

2021年12月10日，“申聰案”二審宣判。刑事部分維持此前一審判決，民事部分則判決五名被告人連帶賠償申軍良夫婦39.5萬元。

“‘申聰案’一審開庭時，海洋也在現場，陪著我一起等待最終的結果。這一次，還是相似的場景，只不過互換了身份。我是一個經歷者，海洋的心情我感同身受。我也看到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其他尋親家庭的孩子家長，我們很多年前聚在一起，后來分散到全國各地，如今又再次聚到一起，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希望人販子得到嚴懲?！鄙贶娏颊f。

“雷公”找回川川：尊重孩子的選擇

今年4月一審開庭，數十位尋親家長從各地趕到深圳，呼吁“嚴懲人販”，同時也想通過聚集而來的媒體，讓自己被拐孩子的信息傳播出去。而昨天，來到現場的尋子家長比上一次更多。

今年4月一審開庭，數十位尋親家長聚集在法院門口，希望嚴懲人販。雷冊淵 攝

人稱“雷公”的尋子父親雷武澤，昨天一大早6點多從長沙家中坐高鐵趕到了深圳，這已經是他今年第二次聲援孫海洋了。一審開庭時，他的兒子川川還沒有尋回，雷武澤在法院門口，為兒子川川過了25歲生日。2個多月后，川川被尋回，他終于結束了22年的尋子生涯?！拔乙欢ㄒ獊?，因為我當時在那里為川川過生日，也引起了社會的關注。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促成川川回家的原因。所以我不能忘本，去了就是對海洋一家最好的支持?！崩孜錆烧f。

他去廣東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想要探望下在南方工作的兒子。9月中下旬，在雷武澤的多次邀請下，兒子終于主動提出要回長沙的家中看看，這也是川川第一次回家，此前都是雷武澤主動去看孩子。“川川在家的一個星期，我們帶著他逛街買衣服、他也接妹妹放學、送妹妹衣服，一家人融洽了很多，他也挺適應的。”雷武澤提及兒子回家的經歷，很是欣慰。日前，一個公益電影的制片方找到了雷武澤，請他本色出演這段22年的尋子故事，雷武澤欣然答應了。

今年4月，雷武澤（左一）和其他尋子家長在一起。楊書源 攝

剛過去的中秋節和國慶，孩子沒有再回來團圓，他只說了句“尊重孩子的選擇。”中秋那天，雷武澤組織了幾位尋子家長來家里吃飯。自從警方找到自己失散的兒子川川后，斷層22年的親情很難在瞬間恢復，雷武澤就一點點小心試探，慢慢捂暖川川的心。

“這次我參加完庭審以后，川川要不要見我，還是由他來決定，如果他工作忙，我也不能硬湊到他身邊?！崩孜錆烧f。有時想起原本再自然不過的父子親情，就是因為人販子的罪行，變得躡手躡腳，他就不免有怨恨和不甘心?！斑@次去參加一審宣判，也是為了借鑒一些孫海洋的經驗，我是肯定也要追究人販子的民事責任、提出民事訴訟的?！眱晌粚ぷ映晒Φ闹心昴腥似綍r在電話里聊天，總會絮絮叨叨說起人販子各種可能的判決結果以及下一步的應對措施。

“能賠下來多少，我和海洋一樣，不是很期待，關鍵是我們尋子家長的態度，對人販子深惡痛絕的立場！”他表示。

拐騙和拐賣，到底有何區別？

拐騙兒童與拐賣兒童有哪些區別？分別如何量刑？

多位律師表示，影響量刑的關鍵在于“拐賣”與“拐騙”的定性問題。一字之差，量刑卻相差甚大。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二條規定：拐騙不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脫離家庭或者監護人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四十條規定：拐賣婦女、兒童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情節特別嚴重的，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

中國社科院大學法律碩士導師、北京慕公律師事務所主任劉昌松接受中新社國是直通車采訪時指出，拐騙和拐賣兒童之間的主要區別在于犯罪目的。如果一個人為了經濟利益而拐賣兒童，目的是買賣，那么這種行為構成拐賣兒童罪。但如果一個人為了自己或親友撫養孩子，而不是為了買賣，這種行為即構成拐騙兒童罪。

劉昌松指出，在判斷這兩種犯罪之間的主觀惡性時，關鍵在于行為人的動機和目的。僅僅從保護兒童利益的角度來看，拐賣兒童比拐騙兒童的危害性要大得多。這是因為前者只關注錢多錢少，往往不顧孩子的死活和未來的命運；后者的目的是為了當成自己的孩子撫養，一些嬰兒期被拐騙的孩子甚至認為撫養者就是他的親生父母。

拐騙兒童罪，量刑輕了？

部分網友認為，拐騙兒童只被判5年，刑法的量刑尺度輕了。畢竟，不管是“拐賣”還是“拐騙”，對被害人及其家人精神上的打擊都相當嚴重，破壞了中國人最珍重的親情之間的連接。

劉昌松表示，像此次吳某龍拐騙兒童案，被拐騙兒童有兩名，雖然拐騙一名兒童即構成該罪，但拐騙多名兒童觸犯的是同一個罪名，理論上稱連續犯，只能按一個罪判處相對較重的刑罰，現判處其五年徒刑已是頂格處罰。但拐賣兒童罪則是重罪，若吳某龍是拐賣2名兒童，則可能要判處接近10年徒刑的刑罰；拐賣3名以上兒童，則根據情節要在10上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亡的幅度內判處。

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張明在接受中新社國是直通車采訪時表示，關于拐騙兒童罪刑法的量刑，目前確實存在爭議。爭議主要集中在對于這種行為所造成的危害，尤其是對個人情感和生活的傷害的評估上。這種行為所引發的危害顯然是相當大的。然而，刑罰的制定是一個復雜的過程，涉及法律界和學術界的深入討論，最終的刑罰決策需要進行深入的法律分析。

本文綜合自上觀新聞、國是直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