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記者 余淵

2023年12月27日，山東省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被告人呼富吉、唐立霞拐賣兒童案公開宣判，以拐賣兒童罪判處被告人呼富吉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對被告人呼富吉限制減刑；以拐賣兒童罪判處被告人唐立霞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同時判令被告人呼富吉、唐立霞共同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物質損失人民幣50余萬元。

呼富吉的老家

法院審理查明，1997年至1998年間，被告人呼富吉和唐立霞以出賣為目的，拐賣李某慧、郭某振、楊某豪、李某豪四名兒童。2001年，被告人呼富吉伙同他人以出賣為目的，拐賣兒童楊某羽。被告人呼富吉、唐立霞以出賣為目的，共同實施拐賣兒童行為，拐賣兒童四人；呼富吉伙同他人以出賣為目的，拐賣兒童一人，二人的行為均構成拐賣兒童罪。法院根據兩被告人犯罪的事實、性質、情節，作出上述判決。

早在2021年，極目新聞記者就曾到河南林州呼富吉的老家進行探訪，通過呼富吉家屬和同村人的講述，還原了其人生軌跡。

嗜酒如命常家暴前妻

2021年7月13日，極目新聞記者實地探訪呼某吉位于河南省安陽市林州市采桑鎮呼家窯村老家，在村子最南頭，記者看到呼某吉的老宅是一棟比周圍房屋都矮的平房，老宅房門早已生銹，院落內雜草叢生，唯有一棵“斷了頭”的樹干倔強地立在一角。

破敗不堪的房屋，似乎映射著呼某吉渾渾噩噩的一生。

呼某吉曾有過一段婚姻，婚后他好吃懶做，嗜酒如命，酒后經常毆打妻子，最終妻子女兒遠走他鄉；1988年，呼某吉因在北京犯盜竊罪，獲刑3年；1996年，呼某吉因犯敲詐勒索罪，獲刑8個月；1997年，呼某吉和戀人唐某，在山東聊城拐走“失孤案”原型被拐兒童郭新振；2000年，呼某吉在山西省臨汾市洪洞縣又拐走一歲半的男童小虎；2001年，呼某吉和女友程某香又在河北省邯鄲市永年縣拐走一名兩歲女童。

在親弟弟眼中，呼某吉是“比鄰居都不如”的人。呼某吉的親弟弟告訴極目新聞記者，母親下葬時，呼某吉沒拿一分錢辦喪事。

在同村人眼中，呼某吉絕對是個不著家的人。

開診所的李清秋告訴極目新聞記者，20年前她剛搬到村里時，呼某吉便已經離開家鄉多年了。和其他在外打拼的人不同，呼某吉回鄉的時間是毫無規律的，她見到呼某吉的次數屈指可數。

呼某吉的鄰居李大媽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呼某吉家共有五兄妹，呼某吉排行老二。呼某吉8歲的時候，其父親就已經去世，由于少了父親的管教，呼某吉一步步走上了歪路。呼某吉小學輟學后，就開始頻繁往外面跑。80年代中期，呼某吉與一名農村女子結婚，兩人還生下了一個女兒。

李大媽回憶，30多年前，呼某吉曾找她借50塊錢給女兒買奶粉，直到如今也沒還錢。除了游手好閑，呼某吉還是個嗜酒如命的人，有一次呼某吉喝醉了酒，便動手毆打前妻。當時她聽到呼某吉家中傳來動靜，趕緊去其家里勸架，呼某吉停手后倒頭大睡，呼某吉的前妻只能忍著傷痛，說忍忍就過去了。

然而，在噩夢般的婚姻中，呼某吉的前妻還是選擇了離開。因為呼某吉三番兩次犯罪入獄，其前妻終于不堪忍受，離開了村子。

同村的洪旭說，呼某吉和前妻分開后，又陸續找過好幾個女友，2008年呼某吉帶著一個女友回到村子。

呼家窯村

伙同女友一起拐賣兒童

2009年的夏天，民警的到來打破了村莊的寧靜，呼某吉被警方帶走后，被判入獄七年。

李清秋記得，這件事在當時引發了不少的議論，那時候村里還傳出了“呼某吉是被冤枉的”說法。

然而，真實情況卻與部分村民口口相傳的版本大相徑庭。

極目新聞記者獲取的一份刑事判決書顯示，2009年8月12日呼某吉被林州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月25日被林州市公安局執行逮捕。檢方指控，2001年10月31日15時許，被告人呼某吉伙同程某香（另案處理）在河北省永年縣，將單某、馬某夫婦的女兒單某某（1999年出生）拐騙至林州市。后經趙某某介紹，將單某某以8000元的價格賣給秦某、李某夫婦。2009年8月12日，被害人單某某被依法解救。

當年，呼某吉曾向公安機關供述，八九年前其和程某香在河北省永年縣城北一個村子租房子居住，并在一個學校門口賣飯，由于欠別人錢，便動了逃走之心。那天正好其租住房屋旁的一個鄰居讓其幫忙照看孫女，由于準備逃走，其讓程某香把小女孩送回去，但是那個小女孩攆著程又回來了。其就想到把這個小女孩帶回老家找個人領養，自己從中獲利。

兩人一塊打的到邯鄲，又倒車到林州，在縣城找了個旅館住著，其間碰到趙某某。后來，趙某某聯系到買家愿意給8000元，其和程某香就把小女孩給了對方。

法院認為，被告人呼某吉以出賣為目的販賣兒童，其行為已構成拐賣兒童罪，林州市人民檢察院指控其犯拐賣兒童罪罪名成立。在共同犯罪中，被告人呼某吉起主要作用，系主犯。違法所得應予追繳。判決被告人呼某吉犯拐賣兒童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4000元。

呼某吉曾在此開了兩個月的電焊鋪

弟弟眼中他“不如鄰居”

因為父輩的關系，趙立是村里為數不多知道呼某吉7年牢獄真相的村民。

在趙立眼中，呼某吉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趙立告訴極目新聞記者，他父親和呼某吉的弟弟關系非常要好，為此平日里他父親對呼某吉也特別照顧，但呼某吉卻是那種得了照顧，還要在背地里講人壞話的人，“很不討人喜歡”。

“好多親友都勸他要走正道，他根本聽不進去?！壁w立說，呼某吉平日里游手好閑，一大愛好是喝酒，有時喝多了還會耍酒瘋。此前，許多親友都曾勸過呼某吉找一份正當工作，但收效甚微，因為其到處借錢，一些親友已經與他斷絕了來往。

呼某吉的弟弟如今在山西定居，在和極目新聞記者聊起哥哥時，他稱“我和他還不如一個鄰居”。

“我們志不同道不合，根本不是一路人?！焙裟臣牡艿芨嬖V極目新聞記者，在他只有幾個月大的時候，父親就離世了。因為家里窮，他剛滿14歲的時候，就不得不為了生存外出打工，但呼某吉卻總是想動歪心思。

極目新聞記者注意到，此前那份公開刑事判決書提到，呼某吉在拐賣兒童之前，就曾有多次犯罪前科。1988年，呼某吉因犯盜竊罪被北京市大興縣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三年。1996年，呼某吉又因犯敲詐勒索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個月。

關于上述哥哥曾犯下的罪行，呼某吉的弟弟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哥哥第一次入獄時他還小，第二次入獄時他已經離家打工，其間他也從未去監獄探望過，因此并不知道具體犯罪情況。哥哥也從來不會說起犯罪入獄的事，幾乎每次找到他，就是向他借錢。

“有借從來沒有還。”呼某吉的弟弟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后來他開始拒絕借錢給哥哥，一次兩次拒絕多了，哥哥開始疏遠他，兩人也慢慢斷了聯系。最讓呼某吉弟弟心寒的是，2008年他母親離世的時候，呼某吉沒有出一分錢操辦喪事。

呼某吉的弟弟還稱，呼某吉曾有過一段婚姻，并且育有一女，但最終呼某吉與妻子離婚，女兒也跟著他前妻走了。此后，呼某吉又交往過多個女朋友，并與其中一任女友程某香生下了兩個女兒。2009年，呼某吉再次入獄后，兩個女兒則一直是交由姐姐在照顧。

曾奢望回歸平靜再度被捕

也許，回到村子里的呼某吉，曾奢望過要回歸平靜的生活。

李清秋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前些年呼某吉搬回了自己的老宅子，其間呼某吉曾去工廠上班，后來他自己又開了一家做電焊的鋪子。村子及附近的村莊有不少養豬專業戶，呼某吉常給養殖戶們焊接鐵質豬產床。只是，鋪子才開了一兩個月便被迫關張，因為呼某吉又一次被警方帶走了。

那時，對于呼某吉被帶走的理由，村民們有過諸多猜測，卻少有人聯想到是拐賣兒童。

這一起拐賣兒童案，要追溯到21年前。2000年1月30日，家住山西省臨汾市洪洞縣大槐樹鎮常青二村，年僅一歲半的小虎在家門口玩耍時突然不見了蹤影。在接到小虎一家的報案后，民警立即展開了調查和走訪，但基于年代的局限，并未取得有價值的線索。

孩子走失，讓小虎一家陷入巨大的悲痛中。如郭剛堂一般，一家人從此踏上了漫漫尋子路，20多年來，小虎一家從未放棄尋找兒子，他們一邊打工一邊尋找，足跡遍布全國多個省份。

從未放棄努力的，還有洪洞縣公安局，多年來他們從未間斷對小虎的尋找。今年年初，公安部部署開展“團圓”行動以來，洪洞縣公安局黨委高度重視，對涉及失蹤、被拐兒童的線索展開調查，并利用先進的技術梳理信息。民警采集到小虎夫婦血樣，經過臨汾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檢驗比對，比中河南省林州市疑似被拐兒童郝某東。得到此消息后，民警立即前往林州市進行核查。

經過縝密偵查，民警成功鎖定兩名犯罪嫌疑人呼某吉、郭某，并將兩人抓獲歸案。案件進一步偵辦過程中，山東聊城等地警方提審呼某吉，他們才發現呼某吉還涉嫌拐賣電影《失孤》原型案件中的郭新振。

村民看新聞才知道他是人販子

《失孤》案迎來了令人欣喜的大結局。

熬過了24年尋子之路，郭剛堂夫婦終于找到了兒子郭新振。

2021年7月13日，公安部在北京舉行新聞發布會，會上通報了《失孤》案的相關情況，當年拐賣郭新振的犯罪嫌疑人也由此浮出水面。

公安部刑事偵查局副局長童碧山介紹，近期公安部技術比對會戰專班發現線索后下發指令，山東、河南、山西等地公安機關密切協作、扎實工作，成功找回電影《失孤》的被拐兒童原型郭新振，并順線偵查，抓獲了當年拐賣郭新振的一男一女2名犯罪嫌疑人。兩名嫌犯正是呼某吉與其當年的女友唐某，兩人在24年前為圖財，將郭新振從山東聊城拐賣至河南林州。

“很難把他和人販子聯系在一起，但事實就擺在眼前。”李清秋告訴極目新聞記者，直到最近《失孤》案新聞鋪天蓋地傳播開來，大家才猛然發現，呼某吉就是那個拐賣孩子的人。在李清秋眼中，呼某吉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村民，20多年來，她也從未聽說村里丟過孩子。

村民蔡玉和呼某吉住在同一個小隊，得知呼某吉拐賣孩子的事情，她有些寒心。蔡玉說，孩子被拐了，任誰都承受不了那樣的痛苦，“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極目新聞記者趕到呼某吉的老宅時，鄰居李大媽正用一把大掃帚打掃門前的落葉。盡管已經沒了人煙，但呼某吉的老宅門前卻十分干凈整潔。

李大媽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多年來，呼某吉一直不在家中，她在打掃自家衛生時，總會順帶著幫呼某吉家掃一掃。

臟了的房門，可以一遍遍清掃，只是呼某吉的人生再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